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谁说我是傻白甜 作者:早餐 文案 “谁说我是傻白甜,我听不到我瞎了!” 非穿越非重生 这是一个吃饭睡觉宠表妹的故事 这是一个短小(七万字)的古代甜宠文 娱乐大家么么哒! 欢迎收藏~ 日更喔笔芯! 注:作者她也是一个傻白甜,所以她取的书名很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留,萧宴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萧帝有些头疼,他面无表情地搓了搓脸,拿着一摞奏折朝椒房殿走去。   果然那个混帐玩意儿躲在这里。   自从皇太后去世之后,城阳郡主便常常住在椒房殿里,仗着皇后疼她入骨,躲在皇后的庇护之下。   皇太后去世……萧帝心里念叨,皇太后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这个外孙女,也是她唯一的外孙女。城阳郡主是他妹妹晋阳公主所生,纵然生父不详,皇家也照样把她疼成眼珠子。更何况她一出生就丧母,长这么大汤药未断,太医还曾直言若生了什么大灾大病可不敢保证她活得过成年!   萧帝叹了口气,方才生的怒意消退了几分,但是还是故意绷着脸,踏入椒房殿。   他左看右看,却只有皇后一人慵懒地坐在殿中,冷哼:“小阿留敢做不敢当了?”   皇后瞋他一眼,“一个孩子罢了,你还真和她过不去……”忽然瞥见他手里的奏折,皇后怒道:“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笑,这些御史也太小题大做了罢?下次他们自己家小孩子打架是不是要自己请辞回家养老了?”   萧帝见她生气哪里还顾得上来教训哪个小混帐连忙扔了奏折凑过去,半蹲在皇后身前,柔声讨好:“阿妩莫气,小心身体,这群御史果然吃饱了撑的,我回头就去罚他们!”   椒房殿里宫人对于此情此景却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瞧见的样子。   可是苏皇后仍然气得胸口起伏,她穿了宽松的寻常衣裳,前襟露出鹅黄色的里衣,怀孕使她身材更加丰腴,整个人珠圆玉润起来,萧帝心头一荡,着急之中瞥见屏风后露出的衣角,连忙随机应变,“乖阿留温柔知礼大方乖巧,哪里会做出那样的事儿来,多半是旁人谣传!”   果然外甥女是亲生的,自己没有白疼她。萧帝话音刚刚落一个娇俏的身影跑过来,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肌肤血色不足,仿佛常年不见天日,可是她黑亮的眸子如山中泉水一般清澈无暇,樱唇张合之间发出软糯好听的声音,道:“舅母,您怀着身子,不要置气……”   萧帝一副“包我身上”的样子,加上外甥女的助攻,连哄带劝还差点签订不平等条约,才把身怀六甲的皇后弄去内室休息。   城阳郡主自觉调和了帝后感情,为大齐为天下做出了贡献,露出狡黠和得意的神情,准备送走萧帝。   萧帝刚刚还一脸慈爱,转眼就面露凶光,咬牙切齿,“城阳,你昨日把安成伯家的公子推河里去了?”   安成伯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跟她一样是眼珠子,人家不伤心不难过不心疼才怪!   城阳郡主一个激灵,小脑袋缩了缩,脚尖不由自主挪了个方向,“舅舅,都是旁人胡说!是那人自己跳下去的!”   萧帝冷冷道:“现在是几月?”   “……二月。”   “你会去水里玩儿?”   城阳颤巍巍要跑,萧帝一把抓住她的发髻,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挣扎。   萧帝冷着脸,“开春之后,江南风景肯定很好……我让老二带着你去封地走走,等你舅母生了,你再回来!务必约束约束你这性子,好让你知道出门在外哪里有家里好!”   萧帝气呼呼走后,城阳郡主泪流满面,白皙剔透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她踢了踢一旁的花草,没几下就气喘吁吁地想:“我一定不是亲外甥女!”   “凭什么罚我!”   “安成伯家那个混蛋……那个混蛋说我跋扈!”   天!她长这么大竟然没有被人这么说过,虽然听不懂跋扈的意思,但是!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她向来乖巧懂事温柔善良,也爱养小猫小狗好吗!   侍女阿萝见状道:“郡主消消气,圣上哪里是罚您啊,正是知道您对那话本子里的江南向往已久,想让您出去游玩一番……”   郡主背对着黄昏的阳光,委屈的脸颊上有着细小的绒毛,发髻还有些散乱,她擦擦眼泪才气道:“你当我好哄呢!”   阿萝连忙请罪,郡主抽抽搭搭:“皇舅从前那样疼我,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件小事就罚我?分明是因为他前几日跟宗正大人彻夜长谈发现我不是亲外甥女才对我态度大变的!”   “若真想我出去玩,皇舅还不会好好告诉我吗?”   “说不定这次就把我丢到封地去自生自灭再也不想见我了!”   ……   第二日,城阳郡主“自觉”觉得对不住安成伯家,派人送去了许多礼物。   然而不自觉的郡主被人睡梦中扛上马车,一醒来就已经出京城了。   马车里一半狼藉一半整洁,皇次子萧晏坐在门口处。他好整以暇敛敛衣服,侧头看着城阳郡主撕手帕笑道:“阿留,安成伯家就这么一个男嗣,心疼点也没有什么奇怪,你要想想,若是你被人推去水里了,父皇母后非得把人家全家踹河里去!”     郡主抓了一把碎布扔过去,面无表情,脸不红心不跳地否认,“我没有推他!”   “喔,是他自己跳下去,而阿留刚刚好在一旁,众人以为是你推了下去!”他立刻改口哄道。   迎面又是一把碎手帕,“谁不知道我乖巧善良,怎么会以为我做了这件事呢?”   萧晏来不及为她的机智惊讶,笑着奉承,“乖阿留自然温柔善良乖巧懂事……”   “所以是安成伯府故意卖可怜才让众人相信他才是受害者!”城阳郡主想为自己的分析点赞,“为什么他偏偏在我走过时才跳下去呢,你也不想想他是何居心?”   萧晏忍住笑重重点头。   城阳郡主瞪他一眼,“……这也可以看出安成伯府心术不正啊!皇舅舅手下竟然有这样的臣子,我真是担心极了!”   她自觉考虑周到,对着萧晏露出“你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儿子”的神情紧接着又挂上“我为大齐做贡献我骄傲”的笑容。   萧晏突然绷了脸,肃然道:“你考虑的有道理,我出去跟人商量一下。”   城阳郡主懒洋洋赶他出去。   然而萧晏下车骑上马才低声笑起来,笑得贴身长随魏均黑黝黝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然而萧宴侧头看来他又倏地低下头一副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   萧宴:“……”   为了城阳郡主的身体考虑,约摸走半个时辰就要歇一次,让“闷坏了”的郡主出来散散步透透气,郡主想起一出是一出,嚷嚷着要吃话本子里的野味,也非要人架起火来在她眼皮子底下烤。   专业应对城阳郡主十多年的二皇子萧晏变戏法一般把打来的兔子跟他们准备的兔子掉了包,几个侍女围着切成薄片,蘸着特制的酱汁,郡主多吃了几口。   然而楼太医、黄太医连忙拦着她恨不得叫她祖宗!   身家性命都在郡主的身体上,他们如今也上了年纪,禁不住郡主时不时来一出消化不良、感冒发热!   “既然他们都这么劝我了,我也见好就收,两位太医好歹是看着我长大的,若坚持下去,我在他们心中多年来乖巧懂事的形象岂不是毁于今朝?”城阳郡主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并且答应饭后走走。   初春季节,太阳落下之后风就变成了冷的,郡主披了貂绒大氅,怀里还有一个汤婆子,在点了好几处火堆的河岸旁散步。   “二表哥,我还不知道,你送我到城阳以后就走,还是陪我待着直到我回京?”她踢着石子问道。   那石子“扑通”一声掉进水里,萧晏收回目光,捋着她软软的头发,“自然是陪着你在城阳啊!”   没想到城阳郡主非但没有露出惊喜的神情,反而皱着眉头道:“表哥不用陪我,我自己好着呢!难道你想借着送我自己游山玩水荒废学业?”   萧晏对上她“我看透你了”的目光,笑道:“阿留,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城阳郡主打掉他的手,“太子表哥那样上进的人,小时候还偷鸟蛋玩儿,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表里如一吗?”   “阿留猜得不错,为兄这次去江南,确实是……”他顿了顿,瞧着阿留想听却做出蛮不在乎的样子,故意笑道:“还不能告诉你!”   城阳抬脚在他腿上踹了一下,里头浅色的裤子立刻多出一个印子,萧晏“哎哟”一声笑起来。   郡主瞪他一眼。   萧晏边笑边看她雄赳赳气昂昂地回到马车上。   郡主嫌弃驿站环境,四个宫女前前后后收拾了近半个时辰才让她满意,不过她也评价不得了,因为她已经靠着她怀疑“表里不一”的二表哥睡着了。   萧晏刮了刮她的脸蛋,回头对刚刚端了热水进来的宫女阿萝吩咐:“动作轻点,不要吵醒了郡主。”   阿萝立刻颔首,拧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   擦完脸的城阳郡主脸上彤彤盈盈,像是一个半熟的果子,嘴上低低呓语,萧晏侧耳去听又听不出什么,笑着叹了口气,才整理衣襟出门。    ☆、第 2 章   萧晏和郡主身边随行的护卫也就五个,轻车简从才不至于树大招风让人惦记。然而前行数里以及落后数里还是有侍从跟着的,毕竟一个是天横贵胄一个是金枝玉叶,那是半点差池都不能出的。   进了顺州地界,人烟气儿便多了一些。虽然见惯了京城的繁华,郡主掀开帘子一角朝外看着林林总总的小摊小贩也觉得十分新奇。   包子摊上雾气缭绕,摊贩把刚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包子掰成两瓣儿分给身后的两个小孩儿,穿着缝了补丁又洗得发白的衣服的小孩接过那半个包子的欣喜好似她小时候吃到盼望已久的桂花糖。   城阳郡主怔怔想着,她从小体弱不能乱吃东西,第一次吃零嘴是萧晏带给她的桂花糖……那时她才七八岁,二表哥去苏家回来的路上买了桂花糖给她,又怕被太后发现她乱吃东西,拉着表哥躲到了他习字学习的几案下头偷吃。   她望向一旁闭目养神的萧晏,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   萧晏老早注意到她盯着人家小孩儿吃包子了,心里默默想着,难道阿留吃惯了玉盘珍馐想吃个包子尝尝鲜?   他摸了摸下巴,准备回头去问问黄太医。   然而郡主却瓮声瓮气地问:“为何他们穿得简陋,又仅仅吃到半个包子,还那样……欢喜满足?”   萧晏差点就露出惊悚的表情了!   他的表妹从小到大做事从来不经大脑今日怎么会问这么深奥的道理?   他飞快地在脑海里翻阅了自己看过的书,又将上书房几位大儒讲过的话仔细想了几遍,才琢磨出一个通俗易懂的意思:“许是他们还没有长大,心智不全,又没有见识过旁的好东西,所以才会因为半个包子就满足了?”   像他这种专业应付城阳郡主十四年的人,打从郡主换尿布起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怎么会借着这个锲机劝郡主“知足常乐”、“少折腾”呢?   郡主果然露出满意的神情,“瞧我,竟然忘了他们不过是普通百姓……唉,他们都不会有我的烦恼的。”   “阿留的烦恼是什么?”萧晏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看了他一眼,有意无意地捋了捋袖摆,抛出一句:“女人的烦恼!”   萧晏忍住笑容,“喔?阿留长大了?变成女人了?我怎么瞧不出?”   他忍不住随手摸摸她的发髻。   城阳郡主的头发比一般人的纤细,阳光下还泛着落叶色,大概是她体弱的缘故,发丝也极容易断。   郡主打掉他的手,像全身的毛竖起来一般不满:“所以你不要像小时候那样摸我的头发了!若是扯断了,小心我告诉舅母宰了你的无痕!”   无痕是他的爱骑,萧晏笑笑,“所以,阿留作为‘女人’的烦恼是什么?”   城阳郡主不想理他,身子朝后一倒,倚到柔软的被子里,兔绒领子糊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两弯浓密的睫毛。   萧晏收回目光继续闭目养神。   春寒料峭,屋里里放的几个炉子将周围烤得热腾腾的,众人才敢伺候郡主洗澡。   郡主常年汤药不断,沐浴时也要加入些许药材,身上染了淡淡的清香,不刺鼻反而好闻。   阿萝等人边帮郡主洗澡边感叹,郡主养得实在是太好了,肌肤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虽然淡淡的血管若隐若现,但是丝毫不影响郡主整个人晶莹剔透啊!   郡主洗了澡又连忙喝汤暖着,穿了中衣爬进被子里,听见叩门声朝阿萝望了一眼,阿萝去而又返,说:“二公子说明日带您去集市上逛逛。”   郡主眼睛一亮,又矜持道:“既然表哥真心实意的再三相邀,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不然这里离京甚远,他连个伴儿都没有。”   众人:“……”   说得好像,她有伴儿似的。   郡主被像眼珠子一样养大,出入都呼啦啦一大群奴仆伺候,寻常人想要接近她还要穿过这宫人组成的铜墙铁壁。故而长这么大连个姑娘家的手帕之交也没有,陪伴她最久的就是两个表哥。   只是随着皇太后崩逝,太子表哥处理朝政,连二表哥萧晏都难以抽出时间陪她了。萧晏不是被派去当钦差,就是四处去游学,今年留在京里还是因为皇后有孕的缘故!   她实在无聊只能以捉弄别人为乐,可是郡主也没有觉得很快乐,捉弄之后更加显得她形单影只孤独可怜。   但是——她是不会轻易让人看出来的!   她可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外甥女,太子表妹,出生就被冠以萧姓的萧氏的眼珠子,比金枝玉叶还金枝玉叶!   次日郡主换了寻常一些的衣裳,带了帷帽,被萧晏护着走在街上,阿萝落了半步跟在后头,周围潜伏着的暗卫自是不提。   只是二人哪怕穿得再寻常,周身的气度是骗不了人的。男子身姿挺拔俊美无暇,少女娇俏可人姿态绰约,还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富贵人家。   二人走过一条街,沿途买了不少街边吃食,只是郡主只过了过眼瘾,全部丢给阿萝让她回去给几个宫女分。   阿萝喜不自胜,笑道:“小姐瞧前头,那几个摊贩盼着您和二公子过去光顾呢!”   果然,这条街上来了两个冤大头的事情刚刚就传遍了,还没有轮上的摊贩自然翘首以盼。   城阳郡主很享受这种被人期待的感觉,正要说什么眼珠子一转,侧身低声道:“这样不会太招摇了吧?”   同这句话飘来的还有少女身上的幽香,萧晏挑挑眉,心道:“你当别人跟你一样傻?哪个看不出来咱们两人出身富贵?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晚了!”   不过他惯来怜香惜玉,懂得维护小妹妹的面子,“放心,咱们人手够,你只管玩儿就好了!”   城阳郡主白他一眼,“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里只想着玩儿!算了我累了,咱们还是不要招摇过市了,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刚刚落,一个半大的身影冲过来,萧晏伸手将她捞进怀里,阿萝没有反应过来刹那间躺枪。   她被撞了一个趔趄,突然脸色一变,“有小偷!”   那个灰扑扑的小孩子拔腿就跑。   萧晏顺手抓了摊贩卖的帽子,丢向那少年,少年腿上中招,脸朝下重重摔倒。他手里的钱袋甩出去,一旁潜伏着的同伴迅速捡起,几下就钻到人群中去了。   萧晏使了眼色,两个暗卫立刻跟上。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城阳郡主,顿时哭笑不得——她甚至掀开帷帽,两眼放光地看向被按在地上的扒手,仿佛天底下出现了极其好玩儿的事儿。   “把他带回去,我要,”她顿了顿,“让他表演扒钱!”   萧晏温声安抚,“阿留,如今这么多人看见,咱们最好送官!”   “这人手法好生熟练,想来是惯偷!”她抬头争辩,“官府都未必管得了他们,说不定这里官匪蛇鼠一窝,你送官,和送他们回家岂不是没有两样?”   萧晏眼里带着三分惊讶,看着她好似在探究她是怎么想出来这番话的,难道真是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待么?   城阳郡主给他一个“你当我傻?”的眼神,“所以,带回咱们那里,好好教训一番,也能为这些兢兢业业的百姓做贡献啊!”   萧晏“连连佩服”,二话不说,还是带人去了官府。   郡主:“……”   钦差大臣的牌子真好使,顺州刺史连忙亲自沏茶,恭恭敬敬请他上座,再三发誓不会让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只是那人偷东西时弄坏了家妹缝的第一个荷包,见家妹哭得伤心,我也只好请大人帮帮了!”   刺史受宠若惊,“好说好说,您说什么忙?”   “不若把那孩子给我带回去,让我给家妹出出气?”   “这哪里算什么忙,您带走就是了!”刺史答应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萧晏心满意足地将那个扒手少年捆到郡主面前。   城阳郡主分明惊喜地要站起来了,但是还是矜持地坐回了软垫上,顾及地上那个“粽子”,装模作样地道:“有劳表哥为我费心了!”   萧晏摆摆手让她一个人尽情玩耍,又吩咐了暗卫留心着,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   地上那个孩子似乎因为常年饥寒交迫身材瘦小,个头还不如城阳郡主一般高,脸上蜡黄蜡黄的,眼角还有一块新疤,粉嫩的新肉在他脏兮兮的脸上格外显眼儿。   不管这孩子形象如何,他圆溜溜的大眼睛正上下左右瞧着屋里的摆设,最后把目光锁向已经屏风后头那个众星拱月般被围着的小娘子。   只听里头轻声细语说了什么,一个丫鬟领着一个劲装的高大男子从门外进来,那男子行了礼之后便穿上丫鬟准备的白衣站在屋中一动不动。   丫鬟走出来说:“若你能从这位身上偷去钱袋,主子考虑饶过你。”   少年顿时一乐,在红肿得老高的脸上露出一个几乎狰狞的笑容,“那……钱归我吗?”   “……”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 3 章   到底是做事向来游刃有余的阿萝,她面不改色,“你的身份还不够跟主子商量。”   劲装暗卫一点也不温柔地给他松了绑,站到他面前,甚至连头也不低,只面无表情看着前方墙上挂的山水图。   少年左右瞧了瞧,觉得这屋子甚小,打碎了什么他都赔不起……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让那位小娘子尽了兴也未必逃得过一顿打。   他眼疾手快,飞快地摸向那暗卫腰间,暗卫仿佛全身上下都长了眼睛似的,他声东击西也能被一招击破。   少年不甘心,再接再厉,旁人瞧着他整个人挂在那暗卫身上了,但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那白衣还是一尘不染。他除了出手迅速,所作招式并没有章法,但是似乎还有些正经路子的影子,暗卫心里了然,只怕这少年是偷学来的武功。   二月天气,屋中本来就暖了炉子,少年心手并用,急得满头是汗,加上他脸上灰扑扑的,这下脏水糊了他一脸,让正在兴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观看“表演”的城阳郡主顿时胃里翻腾,兴致阑珊!   听到郡主作呕,暗卫在少年将要抓住自己钱袋时出手扭脱臼了他的胳膊,少年痛呼一声,颤巍巍坐到地上。   郡主脸色发白几乎吓坏了阿萝,她一边替郡主顺气一边叫人去请太医,动静大到隔壁的萧晏也急忙赶来。   “表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问道,外人面前他从不叫郡主乳名。   郡主说不出话来,阿萝只好代劳,“回二公子,主子瞧见那少年脸上的污渍,恶心反胃……”   萧晏立刻瞪向“罪魁祸首”,本来是热得出汗的少年,现在虽然不热了,但是疼得脸上出现豆大的汗珠,黑白沟壑交横,近乎狰狞。   他瞥了一眼暗卫,后者立刻一手拽起少年拖了下去,又吩咐人打扫熏香,楼太医带了药来才压制住郡主的反胃。   “我从未见过这样脏的人!”郡主终于能说出话了,立刻控诉。   萧晏用帕子擦了擦她刚刚喝过药的嘴唇,“这些人温饱问题尚未解决,哪里顾得上外表仪态?”   “分包子的那两个孩子不是穿得干干净净?刚刚那窃贼有手有脚,为何不找一个正经活计养活自己?”她问。   乖乖!萧晏抽了抽嘴角,决定找个机会问一下这位表妹为什么想不开开始关心百姓生计州县治安起来了。   他道:“阿留说的有理,只是咱们又不是旁人,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万一他们是自甘堕落?”   “那也要有自甘堕落的理由啊!”城阳郡主很认真地道,“把那窃贼洗洗干净,给他点吃的,我要亲自审问他,他年纪还小,若是能改邪归正,也不枉一件善事!”   郡主发话,底下人动作极快,只是若是她瞧见那洗过的一盆黑水,只怕真的要吐得天昏地暗了!   少年勉强穿了侍卫的一件宽大的旧衣,忍着刚刚接好的胳膊的剧痛吃完了两个馒头一个鸡腿,若不是有人拦着他,他都要拿他刚刚洗干净的脚丫子吃饭了好吗!   他乖巧地跪在屏风外头,等着里头的小祖宗发话,虽然今天被卸了胳膊又挨了打,但是总归吃上了一顿饱饭,若是再卸一次,能给两个鸡腿,他绝对赞成。   “说说你为何走上扒窃这条不归路?”   那个丫鬟说了好几句,总归的意思就是这样,他想了想,想着以后再也吃不上肉的凄惨生活,悲从心来,竟然挤出眼泪:“您不知道,小人从小就没了爹娘,族中也没有什么亲人,一个人顺着路从天明走到天黑,如此几天几夜才到了这里,饿得头晕眼花,若不是师父赏了半个馒头,只怕我坟头草都长得有人高了!”   “师父教我饿不死的本领,我无以为报,本想着干完这次,就买些药回去给师父治病,然后再劝师父金盆洗手,做个正经活计,哪里想到栽到了您的手里!您打我骂我都没有关系,只要留我一口气回去伺候师父就成……”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嚎啕大哭,一屋子侍女都变了脸色,虽然动容但是明显不相信。   糟糕!郡主别信了啊!   郡主没有经历过人心险恶,从小爱作妖却从来不是精明算计之辈,别一不小心被这贼子骗了,反而助纣为虐可怎么好?   纵然未央宫里几位主子对于郡主知错能改喜闻乐见,但是哪怕自己这等人磕破了脑袋承诺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再让郡主相信奸恶小人的话,皇上皇后太子还有二皇子都不会让自己活到天亮!   可是郡主眼中的神情不像是信了,几个侍女提心吊胆,互相交换眼神要提醒郡主,郡主开口道:“留你一口气就能救你师父了?你会妙手回春还是会起死回生?”   以为我好哄好骗呢!郡主心想。   四侍女:郡郡郡郡郡郡郡郡郡主她信了?   “主子,勿要轻信这贼人的话,您性子纯良,哪里知道这等人的险恶?”   “他说自己师父病了,咱们也不知道,您若是真想了解,派个人去查探一下,也好过在这里听他胡言啊!”   “就算他师父病入膏肓,可是也还是个贼,您不送去官府反而施加救助,所以极有可能是这人在利用您的善良为自己还有他师父开脱!”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万一您真去救助,那老贼人装疯卖傻讹上您,这可怎么好呢!”   几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但是少年却脸色未变,他心道:笑话,没有根据的事儿老子会说吗?   他那混蛋玩意的师父被人打断了腿,再加上教出的徒弟一个比一个爱翻脸不认人,只怕无人回去接济就真的归天了!   况且他师父号称“千面玉郎”,这不是说他有颜任性,而是有很多面孔啊!对上不同的人他师父总能演上一出荡气回肠的悲伤过往。   “既然你过的这样苦,为何不向官府求助,我印象里,官府也会安顿一些无处可去的人,甚至定时施粥……”   “您一定是太久没有出门了!”他本来想说“你太天真了!”,“施粥都是受灾时官府才会做的事儿,如今太平盛世……”   “所以你对朝廷不满?”   少年惊掉了下巴,“你你你说什么!?”   这小祖宗的脑回路有些奇怪,他回过神,“您别误会了!……像您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人自然不知道我们为了一个馒头一碗饭过得有多么艰辛……有时候就那么一丁点东西都可以救一个人的命了!”   城阳郡主不知道是受哪句话触动,眸光闪了一闪,缓缓垂下眼皮,整个人怏怏起来,仿佛一下子被夺去了身体的支柱,无力地靠在垫子上。   郡主的忧郁情绪很快感染了上上下下的人,四个侍女如临大敌,两个太医也严阵以待。   “救星”一般的二皇子萧晏仔细追问了当时两人的对话,摸着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   阿留最近有点反常,可是她几天前还跟安成伯家的公子打架,生龙活虎无忧无虑的,似乎自从出京开始就时不时一个人闷闷不乐。   也许是她从未离开京城所以远乡情怯?   不过自己也说过会一直留在这里照看她,总之这孩子不应该那么多愁善感啊!   她从小到大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她想骑自己头上,父皇母后也会开心地召唤自己来当大马。她这辈子唯一不如意的就是她的身体了,因为太医曾说过她的身体活不过成年。   也正因为此,父皇母后才对这个晋阳姑姑唯一的骨血、皇太后临终前最大的牵挂百般纵容,生怕她在她短短的一生中过得不顺心不如意。试问,哪一朝中,公主之女能有堪比公主的优待?皇子皇孙都未必及得上她!   她如今已经十四岁了,有些事情心里约摸是清楚的,就算下面再守口如瓶,她也能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   万一她前些日子突然想明白,自己默默流眼泪可怎么办?   萧晏及时反思了自己最近有没有欺负“眼珠子”表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他实在是不要脸地去哄她了好吗!   ……   直到众人以为他实在没有对策的时候,他转身进屋去看城阳郡主。   郡主无精打采地躺在靠背上,炉子烤得她脸红彤彤的,可是她眼神涣散,生无可恋的样子让人心疼极了。   他坐到旁边,拨了拨她的碎发,柔声道:“阿留怎么了?”   城阳郡主果然不出所料地动也未动。   “阿留长大了,表哥都不能用猜小孩子的方法去猜你心中所想了,你今日听那小贼自说无父无母身世可怜,所以想姑姑了吗?”   郡主仿佛被真的说中心事一般,又长又弯的睫毛扇了两下,却很快平息下去了。   “姑姑去得早,阿留想念姑姑再寻常不过了,可是你有皇祖母疼爱多年,父皇母后视你如己出,对我们哥俩都不如对你好,可不要为此太过伤怀,免得拖累身子。”   萧晏觉得自己简直温柔如水了!上到半老徐娘下到青葱少女都能倾倒在他的怀抱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哪里像这位表妹一样不食人间烟火!    ☆、第 4 章   可是“媚眼如丝”、“吹气如兰”的二表哥并没有猜中她的心思。她固然想念生母,可是她更加感念外祖母以及帝后对她的疼爱和照拂。   那日她在椒房殿里不小心听到了帝后的聊天,再加上安成伯家那个小子“口出狂言”对她的刺激,郡主第一次失眠了,不然也不会被人扛上马车还没有醒来。   “他们不敢明面上对阿留那孩子说三道四,可是背地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安成伯家那孩子岂能是无缘无故就说出那些话的?还不是他们大人说话没有避讳孩子,让他们听了去!哪怕阿留是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她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她的舅母皇后道。   萧帝立刻安抚,“阿妩不用生气,朕心里有数,这些人管不住自己的女人嚼舌根,自然也做不好朕安排的事儿,朕会找个机会打发了的!”   “你我二人一个是一国之君,一个是一国之母,光明正大疼爱阿留,给阿留体面,旁人私下里还这样作践她,若有一日咱们去了,谁还能像你我这样照拂她?”皇后越说越伤感,“晋阳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没有给孩子留下点什么,让我越发心疼那孩子了!”   “没有咱们,还有老大和老二,他们自小就把阿留当成亲妹子,怎么会不管她呢?”萧帝声音低下来,“再过些年给阿留物色一个好孩子,有咱们把她掌眼撑腰,你也不必怕她受什么委屈。想想你肚子里这个,还这么小,你不仅要看着阿留嫁人生子,还要照顾这个小东西长大成人啊!”   皇后低头抚了抚肚子,眸色温柔如水,笑道:“是啊,将来我还要看着孩子们的孩子围在我一圈问我要赏赐呢!我可要提前准备好,阿留那孩子喜欢一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对珠宝首饰却没那么上心,说不定她将来的孩子学了她去……”   “说起来我那儿新得来几样舶来品,回头给几个孩子瞧瞧……”萧帝笑了起来。   殿中气氛何其融洽?   只是门口的郡主听完这么几句话已经不知不觉泪流满面了。   以前都是“阿留,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搁在心里,有舅舅/舅母/外祖母给你兜着!”   她可以随意出入上书房,用那些上贡的笔墨纸砚涂鸦,甚至萧帝还会找人裱起来。那个和蔼可亲的太子太傅还曾经给她的作品题过诗呢!   在皇后舅母办的宴会上听到别人奉承得烦了以后她扭头就走舅母也不会责怪于她,反而会警示别人收起嘴脸。   她可以缠着正在做功课的太子表哥,让他给自己讲游记里的故事,还不能一字一句地念,不然她会困得睡着。   ……   原来舅舅一家对她的好,在旁人眼里不是理所应当的,他们心底里嫉妒她看不起她。   而且最重要的是,舅舅舅母以及逝去的外祖母对她是真心疼爱,疼爱到怎么都放心不下,一天总要念叨几回才睡得着。   郡主擦擦眼泪,可是她这么多年只记着玩儿只记着胡闹了,却一点也没有做出什么回报的事儿,甚至倒茶递枕头的活儿都没有做过!   她越想越觉得愧疚难当,当天夜里若是旁人瞧得见她的脸,就能看到她满脸通红了。   所以她嘴上再生气,其实心里也是愿意出去走走。她怕舅母整日只顾看着她照顾她,累了身体。   如今舅母可是一点也不能累着!   “活不过成年”这样的事情,她压根就没有放在心里。不是因为她对于死没有概念,而是太有概念了几乎都没有感觉了!她不知道自己生父死活,生而丧母,身边伺候的人经常因为让她有了闪失轻易失去性命,最疼爱她的外祖母三年前病逝,让她觉得生命本来就是这么脆弱,一不小心你我他说不定都会死……   所以专业对付郡主十四年的表哥完全不知道自己打脸了,还在以为郡主小妹妹思念亡母,伤心难过自己的身体。   可是萧晏又试图引导了几句,郡主仍然一言不发,他不禁开了脑洞,难道她觉得大家疼爱她是因为可怜她身体不好也许不长命所以难以接受一下子失去了活着的欲望?   以为郡主“生无可恋”的萧晏觉得事态有些严重了,面对那些官场上的老油条时,钦差大臣·萧晏总是能从容对付,唬上一会儿他们就兜不住了抱着自己的大腿恨不得叫亲爹!   所以,为什么到了表妹这里他十八般武艺都不够用了?   不对,而是如今的表妹怎么不吃自己这套了?   果然时代在进步,小妹妹的套路也在更新换代。   他实在是落伍了啊!   以后再也不说自己专业对付郡主十四年了!   正在萧宴怀疑人生的时候,阿萝走进了进来,“二公子,郡主,”顿了顿,“……已经找到二狗的师父了!”   郡主仿佛被雨打过的小草一下子见了阳光一般,立刻眼睛发亮,雀跃般地坐直身子,欢喜道:“把他叫来!我要看更出神入化的扒窃手法!”   “等等——记得给他洗澡!”   阿萝行了礼下去。   瞥了一眼旁边“生机勃勃”的郡主,萧晏默默咽下一口血,继而面无表情。   所以,谁能告诉他,二狗是谁?   ……   刺史大人惶恐了两日,实在忍不住了,亲自到他查到的客栈里去请这位钦差大臣。   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兆州刺史、青州司马、岳阳知府为首的地方官员都被拉了下来,牵连人数甚广,重则满门抄斩,轻则阖族流放!   办案的就是这位跟天子有些亲戚关系的钦差大臣。   顺州刺史王宗惠虽然也收取一些孝敬,虽然数目并不多,也没有搜刮过民脂民膏,但是他心虚啊!也生怕这位钦差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在京官面前,他们本来就低了一等,更何况这种天子亲封的钦差呢!   他想请这位钦差大人来家里住几日,从那位女眷身上下手,能让钦差高抬贵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下官打听到您住在这里,心里愧疚难当,昨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担心您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好在下官自己家里院子宽敞,虽然不比您的府邸,但是家里人手够多,随时能听候您的差遣,您带着女眷住在客栈多有不便,不如您移步住到下官家里,您要查公务下官也方便为您准备,您看?”王刺史一脸真诚的期盼。   萧晏简直不忍心伤害他,他回去问小郡主,“咱们可能要多住两日,你不是昨天还说客栈烧的水有些味道吗,晚上有不知名的野猫打扰你休息吗?刺史大人家里估计都是顺州最好的东西,不去白不去!”   然后看郡主有些动容,又特地道:“去那里可不能带上二狗师徒,刺史大人正要抓他们,不如把他们安置在客栈……”   然而再打一顿撵走,顺理成章告诉表妹他们忍受不了天天洗澡所以连夜逃走了!   城阳郡主虽然犹豫,但是还是答应了。所以当天他们一行人就住进了王刺史的家里,晚上王刺史亲自摆酒,隔着屏风两桌宴席,给萧晏和郡主接风。   然而郡主却没有到。   笑话,郡主连皇后的宴席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好吗!   萧晏为了不让刺史怀疑自己身份太高,还是赏脸坐下了一会儿。   就这么一小会儿,隔着屏风的王家女眷都快激动坏了!   王刺史儿女众多,几个儿子没有没什么功名没有上桌,可是女眷们却以为那位钦差妹妹要来所以全部都来作陪了,她们在萧晏进屋时瞧了那么一眼,一个个就春心萌动起来。   他身材挺拔俊美倜傥,没有文人的迂腐气,带着三分武将的阳刚味道,声音也极为好听,最重要的是,那可是京官啊!   像她们这种内宅女眷都知道,京中官员在天子脚下公办,出入朝堂,结交的都是达官贵人世家贵族,那是何等风光荣耀?   这位官爷年纪轻轻坐上钦差大臣的位置,少不得是出身显赫,天生优势。   所以众王家姐妹们开始做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的美梦,第二天一早就借各种原因来制造偶遇。   萧晏的贴身护卫魏均已经第三次黑着脸捡起帕子、第四次扶起摔倒的女孩、第五次拒绝女孩相邀了!   没错,王刺史就是有这么多女儿。   十个妙龄少女,环肥燕瘦,形态各异;   要不是因为魏均脸比较黑,而且有着萧晏珠玉在前,她们估计会觉得这个外糙里细的汉子也能凑合!   差点可以凑合的魏均:“……”呵呵。   不过见惯了京中美人的魏均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跟人凑合,他不过是为了帮自家主子拦住这些不遗余力往上贴的“狐媚子”!   说好的江南女子的婉约呢?   说好的“逢郎欲语低头笑”呢?   魏均疑惑地想着,他们可能遇上了假的江南女孩…… ☆、第 5 章   郡主听说了之后在床上笑得爬不起来,然后认真地做了一个决定——她要见见这些姑娘们。   钦差大人的妹妹想要在院子里走走,可是没有人陪,刺史家的王太太立刻穿上了打算娶媳妇时才穿的新衣,郑重地去邀请“官妹妹”。   能让钦差大人办公务还带着的女眷,自然是比较亲近重视的,本来丈夫就安排她好好照顾,要不是因为这位贵女闭门谢客,她恨不得一天到晚伺候在侧端茶送水。   王太太和十个女儿站在门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只瞧着屋内恍惚有人影出来,再一看,已经有两个侍女迈出门外了,两个侍女搀扶着的少女终于露出了脸。   王家十一个女人立刻看呆了!   少女长了一张圆润的鹅蛋脸,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脸上还挂着些许的婴儿肥。她的肌肤雪白甚至剔透,细眉弯而柔和,双眸灵动清澈,未涂口脂的嘴唇也泛着淡淡的玛瑙色。一身藕粉素净的衣衫,头上珠钗简单,可是就这样一个天生丽质的少女已经秒杀她们所有人了好吗!   少女不仅生得好,仪态更是不可挑剔,她虚扶着侍女,走路却丝毫没有病态,反而增添华贵,更何况,她前后四个侍女相随,哪里让人敢去亲近交好?   谁见过这样的气度?谁有她这样的身份?   十女无地自容,心道:“有这等珠玉在前,钦差大人怎么会瞧上我?我等真是痴人说梦!我瞧这位娘子跟钦差大人长得不太像,说不定不是亲兄妹,万一定了亲事,本来想要帮父亲笼络钦差大人岂不是反而让父亲遭了厌弃?”   但是也有不甘心的直接开口:“娘子肌肤雪白,用了什么脂粉,可以让民女也有幸知晓一下吗?”   王太太恨不得把她塞床洞里去!   她虽然不是高门出来的,但是能坐稳王太太之位多年不仅因为生了三个儿子,还靠着她的聪明才智。   这等妾婢生的果然不应该带出来,在贵人面前总是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昨儿可是都扑到人家身上了!   “娘子天生丽质,哪里需要用什么脂粉,我瞧这你脸上妆有些花了……还不把七丫头带下去补补妆!”王太太立刻打发了她回去,还小心翼翼地观察郡主的表情,然而郡主一点也不在乎,反而是郡主身旁的侍女眼皮动了动。   “您不要见外,缺了什么一定要告诉妾身,妾身其他的事情做不好,打理家务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赔笑道。   郡主看了一眼阿萝,阿萝立刻道:“您客气了,若是真短了什么,一定不会跟您客气!”   这位美娇娘不会说话!?   还是贵女都是这样,说话都让人代劳?   九女脸色变了变,只有王太太心里了然,这是因为人家身份太高,不必跟自己应付的缘故!   她掂量掂量,想了想道:“您爱听戏吗?咱们顺州城里来了个戏班子,妾身听说有几出十分精彩,不如妾身请来热闹热闹?”   郡主眨了眼看向阿萝,阿萝笑了笑,“不必让太太您破费了,娘子不爱听戏。”   王太太笑着,“倒是妾身糊涂,妾身这个年纪才会比较爱听。妾身和家里几个孩子平日里会玩叶子牌打发时间,您想玩儿一下吗?”   这位小祖宗总算感了兴趣,她连忙让人备牌。阿萝道:“我家娘子不太会玩儿,太太跟几位姑娘先玩儿,娘子在旁边瞧着即可。”   王太太也知道贵人怕输了没面子,所以极为体贴道:“这叶子牌也比较简单,您看上一会儿可以来试试,说不定您手气就比妾身几个好!”   阿萝觉得这位夫人极会说话,又见主子饶有兴趣地看她们搓牌,心里松了口气。   王家的几个女儿本来年龄就不大,玩儿起来顿时暴露了本性,这牌是四个人玩儿的,不一会儿其他人就想抢着玩儿了,小院里热火朝天,郡主不禁笑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呢!”   “原来这群女孩儿真的“如狼似虎”,怪不得都到表哥面前扔手帕、表演花样摔倒。”   “说起来……表哥是十七了还是十九了?太子表哥早就定好了承恩公苏家培养了多年的嫡女,表哥怎么还没有相看好媳妇儿?”     “难道表哥在京中名声太响,没有人愿意嫁他?”   郡主心思一转,“看来他来江南的大事就是找媳妇儿了!”   作为一个乖巧懂事温柔善良又贴心的表妹,她一定要在这件事上留些心。   萧晏觉得城阳表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怎么有点同情在里面?   难道她同情自己被王家女眷“偶遇”?   ……   被押回去的王七娘充满了对嫡母的憎恨和对美好生活的希冀,望着镜子中容颜美好的自己,她脸上一会儿红晕连连一会儿愁容满面。   她遗传了她清倌出身的姨娘的美貌,是王家姿色最好的女儿,那几个姐姐妹妹都比不上。可是她的身份定然不能给那些大户当正妻,最好的结果是嫁一个差不多的寒门后生,说不得嫡母还会把她丢给哪个看起来富裕但是五大三粗的屠户……那样一辈子就完了!   她猜那小娘子定不是是钦差大人的未婚妻子,不然为什么还要带出来抛头露面,难道不应该在家绣花待嫁吗?   下午的时候真是太糊涂了!   说不定太太已经在为她的亲生女儿筹划出路了!   她嘴里念念叨叨,在屋里踱来踱去,一进屋子的姨娘惊讶的问她怎么了。王七娘顿时眼睛亮了,抓住她姨娘的手,激动地道:“姨娘!我的前途就在今日了,你可一定要帮我!”   王太太已经通过眼线知晓二人的聊天,目光寒冷,“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妾婢生的,是哪个台面上的东西,上赶着给人家做妾人家未必都要!只看那贵人的气度,就算人家不穿金戴银,也也能瞧得出养尊处优的痕迹,不是世家所出就是官宦人家,说不得还沾了点皇亲国戚!”   “仗着自己长了狐媚的样子,以为天下男人眼睛都瞎了不是?前些日子对着我儿的同窗献殷勤打她的那一顿难道轻了?”   仆妇也气道:“七娘的姨娘就是那个样子,这些年老爷纵着七娘整天往她姨娘那跑,自然学得有模有样。”   “没有老爷给她撑腰,她也不会这样猖狂!如今她可是要毁了自己亲爹啊!”王太太咬牙切齿,“告诉老爷七娘想要下药爬床的事情,直接去把莲姨娘发卖了!七娘关到柴房里去!”   刺史大人一听事情的严重性,根本没有去惋惜哪个是莲姨娘,连夜送走了七娘,命人看着她。他做完一切,背后冷汗涔涔,朝客院看了几眼,一夜无眠到天明。   萧晏中午就告别刺史带着郡主启程了。   王刺史亲自送到城门口,依依不舍又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萧晏这两日都查到了什么,心里一点底也是没有的……   难不成因为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王刺史心里一个咯噔,吓得连忙回家同太太商量,王太太耐心十足地安慰他:“老爷自己做的事儿自己也清楚,比着那些人差了十万八千里,何必自己吓自己,我瞧着钦差大人也只是路过这里,不一定为了查老爷!”   王刺史把心放回肚子里,却在第二日一早听到一个消息,王七娘夜里跑了!   刺史大人实在玻璃心,随即病倒了。   王七娘十分有韧性,她刚刚逃出关她的院子就听说钦差大人要离开了,未付诸实践的计划又燃烧了起来,蒙了脸一路跑到城门外混出去,硬生生跟了两里路才“体力不支”昏倒在路旁,露出她自信的容颜。   可是众人也不认得她,只有阿萝几个小声告诉萧晏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王七娘,萧晏脸上神色始终冷漠淡然。   “不必管她,继续出发!”   马蹄溅起浓浓的灰尘,直接把王七娘呛得忍不住醒了,眼睛里也进了沙子,一揉之下顿时变成了大花脸儿,整个人望着风尘仆仆的车队懵住了!   她的钦差大人呢!她的荣华富贵呢!   “大人!大人,”她连忙追上去,自以为哭得梨花带雨,“大人,您救救妾,妾已经无处可去,愿意为奴为婢伺候您!您给妾一条活路吧!”   然而只有随从漠然扫了几眼,愣是谁也没有搭理她。   王七娘急了,“小娘子!娘子!奴婢会针线!会弹琴唱曲,旅途劳顿,您留下女婢给您解解闷行吗!您救救奴婢吧!”   小憩的郡主迷迷糊糊醒了,“谁要给我解闷儿?”   阿萝笑笑,“郡主做梦呢,您继续睡吧!”   乖乖郡主又在她的轻声安抚下睡着了,她和几个侍女交换了眼神,目中的嫌恶不言而喻。   “这官道儿上一会儿人来人往,让她跟着岂不是给咱们自己找麻烦?更何况咱们刚刚被刺史大人送出城,钦差大臣的名号还在,被人说‘为难一个弱女子’岂不是难堪?”阿萝低声道。   阿窕点头,“重要的是她万一污了二公子和娘子的名声,不仅主子们受累,咱们回京也是难逃重责的!”   四人意见一致,连忙派出代表去向萧晏回秉,哪知刚刚出了车子,后头已经有人出手点了王七娘的穴道让她无法说话,又一脚把她踢到路旁任她自生自灭!   四人松了口气。   可是转而又听说萧晏派人捆了王七娘给王刺史送了回去!   阿萝她们表示不太理解,不说宫里,就是大户人家那些自荐枕席的丫头,都是立刻打了一顿然后发卖,甚至直接打死了事,怎么主子还要好好给送回去? ☆、第 6 章   郡主醒了之后听说了这件事,心道:“表哥这般怜香惜玉,难道真的看上江南女子了吗?”   “或者他喜欢的是这种主动的人,只是在我面前他要维护自己个兄长的形象,没有暴露本性所以才送人家回去?”   “也是,舅舅舅母对于表哥们的管教极为严厉,他们的贴身丫鬟长得只是算平头正脸,连阿萝她们半分都及不上,恐怕他也是第一次见王七娘这样痴情主动的女子,所以心里感触很深!”   “所以,我一定要更加留心了!说不定他见一个爱一个,我哪里分得清谁是真爱?”   完全不知道郡主想法的萧晏正在驿站和太医一起监督人蒸包子,从洗菜到剁肉到□□,连烧火的木材都是魏均魏大护卫精挑细选,太医亲自试吃,最后终于端到郡主面前。   萧晏看着郡主的表情先是懵逼然后有些惊喜(),心里极为满足。   这下,小妹妹的一桩心愿终于了了吧?   郡主:“……”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谁说我了了心愿,我没有想要自己吃,而是让两个孩子都可以分到一个包子好吗!”   “我的心愿是人人一个包子,鳏寡孤独老少各有一个包子好吗!”   “我的心愿是海晏清河、百姓解决温饱问题、安居乐业好吗?”   “谁跟你说过我想吃包子……让他站出来!”   “怎么不吃?”萧晏奇怪,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你要观摩包包子蒸包子的过程?”   “我不想跟你讨论包子的问题。”郡主忍无可忍,“我问你——二狗师徒呢?”   “连夜逃走了啊。”萧晏眼睛也不眨。   “因为不想洗澡?”   萧晏认真点头。   郡主恨不得拿包子甩他脸上,“你给我滚一滚!!!!”   贴心“放走”不爱洗澡的扒窃师徒的二表哥立刻撤了,郡主鼓着圆圆的小脸,看着圆滚滚的包子,泄愤地用筷子戳了一下,还不小心戳烂了。   香味立刻溢了出来。   郡主犹豫了一会儿,环视了周围,若无其事地舔了一下筷子。   最后面无表情地吃掉了两个小包子。   她面无表情地想,“我这样吃,别人就看不出来好吃了吧?”   ……   浔阳靠水,所以进了城萧晏就包了船带着郡主夜游浔河。船只照亮了浔河两岸,玲珑巧致的灯笼挂满了琉璃般的船顶,桨声灯影里歌女用低柔婉转嗓音唱出缠绵悱恻的芳曲。如今刚刚入春就已经是这般繁华热闹,若是天气热了还不彻夜笙歌?   “她们唱得比乐府好听多了!”郡主听得津津有味。   萧晏抿了口酒,笑眯眯地道:“那是因为父皇只在节日的时候召人奏乐,而节日的曲子不就那么几个么?”   “还以为你要说我孤陋寡闻……”郡主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好似故意让萧晏听到一样。   “我怎么会说阿留孤陋寡闻呢,毕竟你是真的没有听过几首曲子,连孤陋寡闻都谈不上呢!”萧晏心里如是想却也真的如是说了,因为他有些明白郡主这些日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原因了——   大约是安成伯家那个小子说的话刺激了她,所以萧晏立刻问了四大侍女当时的情况,故而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阿留觉得萧家对她的好让她觉得不安。   因为郡主的身体情况外人也不怎么了解,所以这种近乎宠溺的亲情竟然出现在皇家,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萧晏尝试换一种对郡主好的方式,自己在言语上欺负她一些,让她觉得自己对她不好……   萧晏想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点个赞!   郡主一口茶噎住差点喷出来,连忙擦了擦嘴角的茶渍,用震惊的表情看着萧晏,几乎都忘记了把擦过的帕子气冲冲丢他身上。   看她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自己,萧晏惊讶,“怎么了?”   “你从前……”都是很捧我场的!   难道因为我拒绝听包子的事情而想要跟二狗师徒玩儿所以生气变毒舌了?   这番损她的话让她猝不及防,以至于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回击——上次安成伯家公子说她跋扈她怎么做的来着   郡主的目光默默移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推他下去!?   这样不好吧?他好歹还是二皇子,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   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   “算了,让他骂我两句,我就当没有听见!”郡主心里自我安慰。   等啊等啊等到一杯酒都喝完了的萧晏还是没有等到郡主的回击,他犹不甘心,“表妹累了?”   累得骂他都没有力气了?   郡主看他一眼,想到他刚刚说的话好像也很真相,就奇怪道:“啊?我为什么累?”   萧晏:“……”   所以刚刚他是犯贱想找骂?   上次谁说阿留一言不合就把人推水里去了?   萧晏顿时觉得整个河上的歌女的声音都很难听,难听到像老太太弹棉花,所以他面无表情地说自己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郡主也同意了,就站起来准备走,突然船身一个晃动,桌子上的酒杯“啪”滚落而碎。   臂上一痛,郡主被萧晏拉住带到怀里,男人清冽的味道立刻萦绕在周围,郡主定定神,歪在二表哥的怀里没有敢动。   萧晏抱着郡主站好,待船身摇晃至稳定时才把她交给四侍女,出了船舱查看出了什么事。   结果一抬头看到一个面熟的人,那人正站在刚刚撞到自己船的船上。   锦衣青年道歉的话哽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晏,直到身旁的人推了一下他,他才找回神儿道:“二……二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萧晏迅速想了想脑海里曾经见过的那些面孔,随即疑惑道:“谢……”   “谢容!”谢容连忙提醒他。   “世子,在下路过浔阳,早就听闻浔河畔的繁华热闹,所以来瞧一瞧。”萧晏懒得说什么。   “喔?既然二公子来了这里,那己殊做东,请二公子逛逛如何?”   “不必了,”萧晏二话不说就拒绝了,“我自己逛完了,准备回去休息。”   谢容点点头,“二公子这么说,己殊也不好打扰您休息,我送您!……”   “不必了!”萧晏拱了拱手,“家妹不习惯见外人!”然后就吩咐船家开船回岸边。   谢容的朋友们都惊呆了。   在浔阳,前任和现任庆国侯军功在身,是今上亲封的一品军侯,连太守都敬重三分,而且如今庆国侯和大家安氏是姻亲,他又从小得封世子,能让他巴结的,还有谁?   谢容完全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只愣愣看着远去的船上一个娇俏的倩影投在窗上。   家妹?   皇后哪里有女儿?本朝哪里有公主?唯一称得上妹妹的就是皇家的眼珠子城阳郡主了!   谢容脑子迅速活动起来,他是庆国侯世子,祖父父亲都立下了赫赫战功,自己过了乡试,是个举人,模样又长得周正,房里也算是干净,说起来还真的可以尚郡主!   继庆国侯夫人过门后一连生养了三个儿子,若非他占嫡占长,这世子之位还未必轮得到他……所以他务必娶一位高门贵女帮他坐稳这世子之位而且将来传位也只传给自己的嫡子嫡孙。   城阳郡主在宫中的待遇堪比公主,虽说驸马不能参政,但是他若娶了郡主,也仅仅是个郡马,而且最重要的是当今和中宫如此疼爱郡主,怎么会让她的夫婿身份过低呢?   就算他们不愿意郡主远嫁,可是郡主执意于自己,素来疼爱郡主的长辈们想来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少不得重新成侯封公,哪怕做一个闲散又高贵的皇亲国戚,也不用时时担心自己被人从世子之位上拱下去,或又性命之忧了!   庆国侯世子谢容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看着河中隐约倒映着自己玉树临风的影子,暗暗摩拳擦掌,势必一定要俘获郡主的芳心!   他对于自己即将吃软饭的前途命运充满了期待,丝毫不觉得影响了他的男儿气概,哪怕夫纲不振他也不在乎,毕竟他抱上了郡主的大腿,谁敢不给她的夫婿面子?   届时在郡主面前倾诉一下他这么多年艰难成长的故事,郡主必然心疼心痛势必要为他讨回公道!   谢容没了游船的心思,匆匆下船,直奔一处地方,与他的先生商量大计——   萧晏将睡着的郡主抱回房间,自己洗漱完毕魏均才回来。   “庆国侯爷有七子,长子为世子谢容,故夫人所出,继夫人安氏女,生二子、三子和六子,其余为妾室所出,谢世子和谢家二子、三子去年下了场,如今都是举人了,谢二子名次稍高于世子!”   萧晏剑眉蹙了蹙,转头道:“想必谢家的水比较深……明日私下里递个信,我要见一见谢侯爷!”   他袖子一扫,刚刚丢进炉子里未燃烧烬的信纸立刻在火光里跳跃起来,片刻就消失殆尽了。   萧晏是半夜的时候被吵醒的——因为郡主的手臂被他不小心抓青了,所以郡主醒来就又哭又闹,谁都没有办法哄得住她!   所以阿留还是那个一言不合就会把人家踹水里去的骄横难缠的郡主,跟那个就算自己损了她她虽然震惊却也没有反驳什么吵闹什么的乖表妹一点也没有关系……   他揉了揉脸,打脸真痛! ☆、第 7 章   彻夜与其先生商谈的庆国侯世子天不亮就回府休整了半个时辰,又换了一件他最满意的衣服,前往昨夜小厮查到的地方邀请萧晏和郡主出游。   他生得清秀文雅,玉树临风,站在一处宅院外头等候的时候过路的人几番回头瞧他。   萧晏此刻正在练功,他只穿了单薄的衣衫,汗水缓缓从他俊美却不失刚毅的脸上滑落,领口背后早已经汗湿一片……阿萝几个都微红了脸,只有郡主哈欠连连,眼皮总是在打架。   “阿留受不住就回去睡一会儿,反正也无事!”他笑了笑。   郡主半睡半醒,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他衣衫紧贴了身体,肌肉张驰着,浑身上下充满了汗水与力量,不自主吞了口水,故意转过头去不看他道:“你好臭!”   “我累了,阿留帮我擦擦汗?”萧晏突然开口。   城阳郡主又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起身,脸上不情不愿,脚步却没有停下,径直走到他面前,踮起脚用熏了淡淡花香的帕子糊在他的额头上。   萧晏含笑看着她,贴心地弯了腰。   郡主瞪了几眼他,故意用力在他脸上揉出一个红印,然后装作没有看到去擦其他地方。   清晨的光影里,青年弯了修长的身体,粉雕玉琢的少女踮了脚,二人头靠得极近,仿佛在低声说着什么,偶尔听到少女的娇哼和青年极力忍住的笑声……   阿萝几人几乎怔住,心里同时生出一个想法:这样也是很好的。   “庆国侯世子来了?”萧晏惊讶,想了想道:“让他进来吧,请他稍等,说我在沐浴。”   “庆国侯?”郡主道,“是那个‘千里救夫’的庆国侯?”   萧晏颔首,“只是千里救夫的庆国侯先夫人已经不在了。”   郡主突然道:“我听宫里的嬷嬷说起庆国侯夫妇,无不称赞她们二人伉俪情深。”   萧晏摸摸她的脑袋,“斯人已逝,庆国侯也已经再娶……”他默了一下,仿佛有点后悔残忍地告诉她如今的现实,又道:“你回去休息一下,我去洗洗然后见见庆国侯世子。”   “我也要去!”郡主拽了他袖子。   萧晏哄道:“一个世子有什么好见的,我看你困了,回去睡会儿,我一会儿吩咐魏均去给你买些小玩意儿回来玩儿……”   “反正你这会儿见不了他,”她拧着他的衣服,“我自己去,谁也拦不住我!”   “……那等我洗了澡,咱们一起去见,可以吗?”萧晏牙疼道。   城阳郡主获得这种小小的胜利才不会露出得意的神情以免掉了身份。   萧晏笑道:“还拉着我,你也要洗澡?”   郡主嫌弃地甩掉他汗水浸湿的衣衫,召阿萝给她准备水洗手。铜盆里放了干净的温水,阿萝正要动手郡主却让她下去。   阿萝不敢露出惊讶,只得听命退下。   郡主瞧了瞧水,瞧了瞧手,慢慢将手递到鼻子低下闻闻,她面露惊奇,又闻了两下,还是只有自己涂过的玫瑰油膏的味道。   怎么没有汗水味道?   谢容喝了三杯茶了,一个侍女上来添茶时他只道了谢却一点也没有敢瞧人家长什么样子,万一这四处都是眼线,以为他习惯性地沾花惹草怎么办?   内室传来脚步声,谢容立刻站了起来,浑身阵阵紧张——他不太确定二皇子能给他好脸色,更不确定会不会带着郡主答应他的相邀,然而命运突然优待了他,不仅二皇子萧晏微笑着出来,后面跟着的那个玲珑娇俏、清丽可爱的女孩不是郡主是谁!?   “郡、殿下、郡主金安!”他激动得差点说错话。   萧晏看着他低头行礼,不着痕迹地在阿留脸上扫了两眼,心下突然想着:阿留也没有美到惨绝人寰,怎么谢容这小子看起来好像见了亲祖宗一样?   “世子不必多礼,我二人微服出行,还望世子帮我们隐藏身份……”   谢容求之不得,他赶紧点头,郑重道:“这是自然,我已经告诉昨夜的同伴,您是我下场时认识的一位友人。”   “如此多谢世子了!”他道,“世子请坐,今日来,可有什么事吗?”   谢世子恭恭敬敬又不失风度地坐到二人对面,“殿下客气便是折煞己殊了!己殊一直惦记着想要尽一尽地主之谊,所以才登门拜访的!”   萧晏笑笑,“世子太客气了,我们也是随便玩玩,不拘什么的。”   “那……”谢容鼓起勇气,看向一旁一直打量他的城阳郡主,“不知郡主可有什么想玩儿的?”   萧晏似笑非笑:你以为她是想游山玩水呢?她对你还有你亲爹亲娘比较感兴趣好吗!她刚刚一直念叨着要听庆国侯夫妇的故事,最想要了解千里救夫的女子是怎样的英姿飒爽,迫切得差点一进门就拉着人家问候人家爹娘了!   还好他及时背过手去给她打了手势,郡主还算乖巧地听话了,如今谢容问她话,还不是狼入虎口吗!?   果然城阳郡主两眼放光,笑眯眯地道:“我也不太知道,不过我有一事比较感兴趣,世子可给我介绍一下?”   谢容对上郡主“甜美”的笑容简直呆住了——郡主看起来温柔可爱,声音也是那么的悦耳动听,更重要的是她好像对自己有“兴趣”啊!   灼热的目光一直看着自己,在自己向她询问时她眼睛一下子亮了,那眸子里仿佛装了星辰一般让他陷进去,小半晌不知所措。   他不是没有应对过美貌女孩,像他这样坐拥世子和举人双重身份的风流倜傥贵公子,哪里没有才貌双全的名妓倾慕,但是这般被撩的感觉还是头一次!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窦初开?   难道他终于要结束单身二十年的生活了?   如此一来,他不仅可以和郡主双宿双飞,还能借着郡主的权势地位压过他继母以及继弟们一筹,他亲娘估计都能高兴得给他托梦,毕竟本朝贵女没有再比郡主身份更高的了!   谢世子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如一个青涩的少年一般脸上微红,“郡主请讲……”   萧晏抿了一口茶,蹙了眉瞧了瞧放出卖萌杀大招的郡主,以及一脸情窦初开的世子,觉得茶水有些塞牙缝。   他瞥了一眼郡主,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为了听人家爹娘的爱情故事,你连自己都搭上了至于嘛!”   “还记得你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吗?”   “还记得你一声令下就有大把的人求着你让他们给你讲故事吗?”   “没出息!”他痛心疾首地暗暗骂道,“丢皇家的脸!”   然而郡主并没有留意他复杂而饱含深意的眼神,用期待的、甚至有点雀跃的声音道:“你还记得千里救夫的故事吗?听说令堂骑了三天三夜到了白玉关,一根银枪杀开一条血路,像串糖葫芦一样杀了四五百个乌邺人,将困在腹地的令尊救回来,是真的吗?”   ???世子差点“咦”了一声!   他都已经在心里默背全浔阳所有的名人故事人文景点了,郡主你怎么一上来就问我爹娘?   ……   在郡主的殷切希望之下,谢世子喝了口水缓缓开口:“彼时我未出世,这件事还是我父亲身边一位老将讲给我听的……先帝二十二年,我父亲受祖父之命带着先锋一万出击乌邺,不料被引入一处险地,腹背受敌,父亲手下几个副将身死,粮草不足,父亲已经做好了马革裹尸的打算,却没有料到母亲亲自带了援军相救……”   世人一提及两代庆国侯,不仅能想起其赫赫战功,“千里救夫”的佳话也广为传颂。   前庆国侯夫人自小马上功夫出神入化,过着舞刀弄剑的生活,又嫁了个武将,身手自是能当十来个普通的士兵。   那日,她身后是五千先行的援军,一身银色盔甲,如一道锋利的剑刃刺入将正在围困她夫君的乌邺人,完全势不可挡!   沐浴鲜血的罗刹女郎姿态飞扬,如天神一般降临在庆国侯谢其赢面前。他身心俱震,突然斗志昂扬,率领剩下陡然振奋的众人立刻与乌邺人厮杀……   那一战,庆国侯夫妇带着赶到的援军拿下了乌邺三个城池,大齐上下均为震动,先帝也破格敕封了庆国侯夫人正四品将军!   谢容讲到最后神色不知不觉有些黯然,纵然他母亲再风姿出众、飒爽英勇,终究自己是无法见到了。世子微微靠了扶手支撑自己,屋中寂静一片。   萧晏听得都快睡着了,一转头却看到城阳郡主脸上挂了泪痕——他脸色大变,立刻转身过去挡在郡主面前,轻声问:“是不是累了?”   郡主茫然回过神,眨巴了眼睛又一滴热泪滚落,晶莹的泪渍沾在她的睫毛上,显得委屈可怜,萧晏心头一刺,打横抱起郡主,朝内室走去。   魏均只得将谢容劝回家。   谢容提起自己母亲时自豪颇多,但是难免饱含了太多遗憾和思念,他也是一个出生即丧母之人,连母亲的音容笑貌都只能从旁人那里晓得,加上这么多年庆国侯府里暗流涌动,他更是形单影只……   恐怕阿留也同情他的身世吧? ☆、第 8 章   城阳郡主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哭了,也想不明白为何而哭,是为那样一个巾帼女子感到惋惜,还是对于谢世子的身世感同身受,还是想起了她的亲娘晋阳公主?   萧晏开解了几句没有效果,吩咐了众人照看郡主休息,没想到郡主下午就发起高烧,到了晚上整个人迷迷糊糊混沌起来!   谢容派来送东西的人只知道有人病了,回去通知主子。谢容立刻想起那个看起来有些病态的女孩子,换了衣服,匆忙出门。   天色已经晚了,哪怕他见不到郡主,还是在花厅停留到大半夜,才回府去,结果被兜入了一张陷阱之中!   郡主清晨才退了热,隔壁的萧晏查看了之后才回去补眠,但是没有睡一会儿就过来瞧着这位弱不禁风的小表妹。   女孩鼻子可能有些堵塞,微张了嘴巴呼吸,嘴角翘起一小块干皮,整个人一脸倦容。   他用帕子浸了茶水,朝她嘴上擦了几下,不出片刻再擦,来来回回也不知擦了多少次,大半天已经过去了。   萧晏蹲坐了一个上午,腿脚有些发麻,猛然站起时竟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朝床上摔去……   他眼疾手快地拽了帐子,准备借力而起,只是——帐子“嗤”地一声裂开,萧晏再也站不稳握着半片破布扑在床上。   郡主被砸醒了!   当然并不是萧晏摔在了她身上而是他的手掌重重拍在床上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郡主还没有回过神,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哑着嗓子懵道:“?表哥?”   萧晏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方才有一个蚊子。”然后假装自己还有事就连忙出去了。   郡主自是无力去想他说的真假,好一会儿眼前的情景清晰了,她抬眼瞧到一处不对的地方。   城阳郡主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这才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的帐子,怎么破了!?”     郡主吃完药叫阿萝帮她准备笔墨纸砚,令人诧异的是郡主这次居然亲自下笔。阿萝几个交换了眼神,小心翼翼地问:“您要写的东西长吗?不若奴婢几个代劳,您仔细别累着!”   “我要给皇舅母写信,也许……不长。”郡主蹙眉想了一会儿,才蘸了墨开始写。   郡主心里想着,天下没娘的孩子都是一样可怜,只不过旁人没有自己幸运,有像皇外祖母和皇舅、舅母那样疼爱自己的人。   阿萝几个说谢世子有两个出色的继出嫡弟,他一旦行差出错既没有亲娘筹划也没有外家周旋,轻则失去世子之位,重则攸及性命。   像二狗那般小小年纪没了爹娘疼爱教导,走上弯路一辈子成鸡鸣狗盗之辈怎么办?   她想要皇舅母关照一下这位谢世子,至于怎么关照……   皇舅母是怎么对自己的来着?   从小到大给自己穿不完的漂亮衣裳,戴不完的精致首饰,宫女内侍仆从无数,想做什么事儿都可以,哪怕要她凤冠上的那颗血玉宝珠!   舅母对自己这样好,如今她还身怀六甲,自己还要给她添事?   郡主想法淡了淡,手上动作就慢了下来,一不留心墨水便污了她写的最后一个字。   阿萝立刻撤下来,重铺一张,郡主道:“都撤了吧,不写了……”   郡主善变反复,她们习以为常,熟练地收拾完毕。   “你们谁家里有长辈?”她慢慢开口。   四人面面相觑,能在主子身边近身伺候的,都是孤儿,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和外头有什么牵扯,以免拖累主子。   可是也不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家人不在了,她们刚刚也大致瞧见了信上的内容,万一让郡主更加难过,生病伤身怎么办?   “我等在少府长大,早就不记得家里人了,对几个相熟的教养嬷嬷更亲近些。”踌躇一会儿,阿萝还是代表发言了。   郡主点点头,“其实我也只是想……想为舅舅舅母做点事情,所以才准备问你们如何向家里长辈尽孝……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阿萝松了口气,面上含笑,“陛下和殿下向来疼郡主,您有这份心已经让他们很欢喜了。”   “心在我身子里,旁人怎么晓得?”城阳郡主摸了摸胸口。   “那您是想奴婢帮您出个主意吗?”   城阳郡主眼睛亮了亮,但是故意慢条斯理地道:“你若有主意,我听上一听也无妨。”   阿萝笑着:“一般晚辈孝敬长辈,都是做衣裳纳鞋子,不过您做这样的活儿估计会累着,陛下、殿下也会心疼,若是缝个荷包香囊什么,装了上好的香料,能有个安眠的作用倒是极好的……”   城阳郡主看了看自己的纤纤玉指,“……那便准备准备,唔……先给表哥缝一个练手!”   萧晏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试验品,因为他正在听魏均的回报,刚刚有一个庆国侯世子的亲信过来求救,说世子被诬陷杀害自己的乳母,乳母的女儿已经去太守府前敲鼓了!   “一个丫头能从内院安全出去然后跑到几条街外的太守府敲鼓,而不是秉明了夫人或者是庆国侯爷求他们做主……果然妻妾多了孩子多了事情也多了!”萧晏冷哼。   他不仅要去替他的兄长去打探庆国侯的想法,毕竟庆国侯在军中的威望还在,还要去拯救他即将身败名裂的乖儿子……   ……   浔阳太守正在喝茶,听得外头有人击鼓状告庆国侯世子,吓得“噼里啪啦”茶盏滚了一地,身上溅了多处茶水……他连忙吩咐把人抓起来,然后偷偷前往庆国侯府。   庆国侯正在面无表情地听着自己儿子辩白:“父亲,儿子从未染指汀香,也从未逼迫于她,更没有做过与乳母争执失手杀人的事情!”   白氏道:“江氏是咱们府里签了身契的下人,打杀了也算不得事,汀香这个丫头以奴告主,污蔑世子名声,才是罪不可赦的人!”   说着她走到屋中央,对着庆国侯跪下来,“管教后院的丫头,是妾身的本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妾身难辞其咎。更何况,妾是续弦,生有三子,瓜田李下,还是避嫌的好。”   “嗯,去吧。”谢其赢无奈地扶了扶额头,见白氏离去,转而看着谢容道:“昨晚你去了哪里?”   “儿子一个朋友病了,故过去探望。”谢容接话。   谢其赢点头,“什么朋友,可否请他过府来?”   谢容脸上露出踌躇之色,正在思索如何回绝父亲,心里突然一个咯噔,立刻看向父亲——   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目的是为了试探自己!   谢容心头哽了一口血想吐吐不出来……半晌道:“父亲,我也不能确定能不能请他过府。我的品行,您也清楚,此事疑点重重,您可请苏先生细细查一查!”   “我若不知你的品行,还当你老子?”他冷道。   谢容一愣。   谢其赢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如此轻易地被栽赃陷害了,这二十年我对你的栽培去了哪里?”   “父亲!”谢容激动又诧异。   “太守那边恐怕第一时间将汀香扣下来,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乳母毕竟奶过你,你背上打杀乳母的罪名,实在有悖人伦纲常,令人不齿,日后你进入朝堂,也会有人因此诟病于你……”   谢容立刻道:“我没有杀江嬷嬷!”   “这是重点吗!”谢其赢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站起来踹了他,两脚都踢得很实,谢容闷哼两声,也不敢揉自己的痛处,又规规矩矩地跪好。   谢侯爷沉默了一会儿,心道:“我儿子虽多,但是世子一定是他。兴许是我对阿南的亏欠罢?”   他的发妻早年随他征战伤了身子,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还血崩而死,难道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   “臭小子,又要我给你擦屁股!”他骂道。   外头脚步匆匆,谢侯爷的亲信脸上带了慌张,进来低声道:“侯爷!与世子昨夜相见的是……二殿下!他如今在门外了!”   庆国侯脸上顿时变了,几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当下儿子也不骂了也不踹了,连忙拖着亲信出去迎接。   逃过一劫的谢世子爬起来颤巍巍地喝了口茶,感叹:“还是要尽快抱上郡主的大腿这人生的安全感才来得实在!”   他想要去郡主面前刷脸刷存在感的欲望更强烈了!   忙着接见萧晏的谢侯爷把太守甩给了谢容,太守看着身上有两个脚印的谢世子进入客厅,心里暗暗庆幸:幸亏他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那丫头的嘴巴,不然闹得人尽皆知,侯爷“被”大义灭亲,将来岂不是会迁怒于自己?   亲儿子还踹这样狠,踹他还不是一脚下去断一根骨头?   “世子,您放心!那丫头我已经打昏送回来了,对外也只说是人失心疯了,太守府上下保证不会把这件事泄露出去!”他立刻道。   谢世子差点不想请他喝茶,他一脸“就算您打死了乳母您还是我心目中那个世子”的表情做什么?!   他真的——真的没有害乳母好吗!   “此事实乃汀香诬陷,乳母之死己殊定会查清楚,太守大人放心。”谢容努力让自己和颜悦色。   太守作“恍然大悟”,一副“您说的都有道理、我相信您”的样子,点点头,“这等刁奴不严惩,恐怕会影响世子的名声……”   “多谢大人关心,您暗中送回汀香已经帮了己殊大忙了。”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太守推脱道,两人客气一会儿,相互之间默契地不再提汀香之事,没有多久太守大人就告辞了。 ☆、第 9 章   萧晏归府的时候郡主就等在他房里,抓住他道:“如何了,谢世子有没有吃亏?”   萧晏任由她将自己的衣服拧皱,笑了笑道:“阿留心疼别的男人了?”   “才没有!”郡主粉拳打了萧晏几下,“我还没有听完谢世子讲的故事,若他受了委屈心情沮丧,怎么会出门来,怎么会有心情给我这个外人讲故事?”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像那种满口胡言的人吗?”   郡主瞥他一眼继续道:“这事是不是谢夫人白氏做的?”   “兴许是的。”   “可是这事蹊跷得紧,若是想想真是破绽百出。那丫头怎么就偷偷跑出去又顺顺利利击鼓鸣冤呢?我出一趟椒房殿还要给人看牌子,更何况是出宫?”   郡主有些想不明白,她自然是得宠的,可是也没有无令即可进出未央宫各处,出宫不仅要皇上和皇后的亲自批准,还要带着手谕去应对各宫门处尽职尽责的大内侍卫和羽林军……   “阿留有没有想过,这根本不是重点,幕后之人的目的也许是把世子害死乳母的事情散播出去。如此,旁人就会猜忌世子的品行,朝中更是不缺拿此事攻诘他的人……如此,谢容离弃子还差多远?哪怕他还占着世子之位,可是陛下怎么会让一个身败名裂的人继续继承庆国侯的家业?从前庆国侯爷的袍泽怎么善待这样一个悖逆三纲五常的坏孩子?”   捋了捋郡主婴儿般的头发,他语气温柔极了,“所以,阿留,这比让其有性命之忧更加残忍,哪怕那个丫头没有成功走出内院跑到太守府衙去,还会有更多的所谓与死去的乳母交好之人不畏艰险为其鸣冤!”   “让世子的品行出现瑕疵,在众人的心中埋下一棵刺才是那人真正的目的!”   他势必要将这些现实告诉她,万一自己没有在她身边她一个不留神就被人骗了算计了!   郡主浓长的睫毛抖了抖,“所以此事跟庆国侯夫人脱不了干系了?”   “不尽然,世子出事,庆国侯夫人难免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她若抓住此关节做一些是非,反正众人眼里她做了恶人,她为何不借机除去她儿子前头的绊脚石呢?   就算世子乳母并非死于她手,她只需要在汀香偷偷出府的时候撤了巡防为她开路……   萧晏沉思,若此事是庆国侯爷所做呢?   像谢其赢这等拥有实打实的军功,家里一砖一瓦都是他曾经的汗马功劳换得的,自然更加不喜儿孙坐享其成。古人常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谢其赢希望借此锻炼他寄予厚望的儿子也不无道理,只是这番差点毁了儿子前程的方法……是否过于偏激?   白氏一族日后有人入仕,难保不会咬着此处不放!   思绪辗转之后,萧晏突然眼神如刃,蓦然想到——竟是这样?   他忽然起身,郡主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我有事要去找庆国侯爷一趟,你在家里不要出去!”   郡主急急忙忙跟着他的腿踉跄几步,还差点摔倒,“那我要叫世子来玩儿!”   萧晏正要说话,外头有人传话,“世子派人来说明日请殿下和郡主出游!”   ……   谢世子缓过来真是抓紧时间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浪费在除了讨郡主欢心的其他事情上。如今又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头,万一郡主相信他是个残害乳母品行不端之人可怎么好?   如果郡主相信他是陷害那就更好了,一般年轻女孩都是富有爱心多愁善感的,他务必要博取郡主的同情,让郡主多加关爱于他!   谢世子沐浴更衣,侍从建议熏香时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还借来匀面的粉将自己的风流倜傥活生生画成了俊俏可怜,甚至带了三分落寞与憔悴。他更是穿上久不临幸的湖蓝衣衫,整个人都成熟内敛起来。   谢容见到郡主的目光果然带了三分同情,压下心里的狂喜,面上忧郁道:“多谢殿下今日为己殊作证……”   “无妨,本是举手之劳。”萧晏道。   “郡主还没有到城外浔河上游看过吧?那风景还不错,今日借着这个契机,不如已殊带着您二位去瞧瞧?”   郡主点头,“可以。”   城外往西便是连绵的山脉,初春之际山底至上到山腰树木都已经抽出新芽,嫩绿一片,然而山顶还冰雪未化,仿佛碧玉镶了一颗珍珠一般晶莹剔透。   郡主披了披风,高高兴兴地看着阿萝她们跟着一位侍从捉着飞鸟,然后给她瞧了之后再放生。   “郡主真是纯善。”谢容连忙恭维。   郡主回头嫣然一笑,“上林苑里多的是珍鸟走兽,我只是瞧着野外的鸟儿自由自在所以稀罕罢了!”   萧晏看着二人谈笑突然眼里膈了东西,他闭眼再睁眼,上去把郡主的帽子戴上,“外头风大,仔细冻着。”   然而帽子一戴顿时遮住了郡主的半张脸!   谢容:“……”   “我都瞧不见外头了……”郡主不情不愿,扭扭头,“阿萝!给我把帽子拿去!”   萧晏突然一笑,“我不正在你旁边站着的吗?还叫什么阿萝!不想戴告诉我嘛,来来来,我帮你取……”   郡主这才乖乖站着。   只是——   “哎呀!扯到你的头发了!”萧晏惊呼,一根簪子应声而落,带下来几捋头发。   郡主看了看阳光下自己一撮头发飞扬的影子,脸都气红了,大怒:“你做什么!”   “乖,我陪你去马车上拾掇一下……阿萝!”萧晏推着郡主。   被孤零零留下原地的谢容:“……”   他无奈笑笑,正在这时,四周的暗卫突然现身,瞬间就和不知从哪里冒出的黑衣人斗在了一起!   谢容踉跄着退后两步,躲过一击,瞧见面前暗卫击杀一个黑衣人,血溅当场,吓得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他捂住“扑通”跳动的胸口,突然发现,黑衣人斗聚集在马车那边!   难道是为了二皇子和城阳郡主而来?   他哪里想到,黑衣人从城门处就跟到这里,而传闻中的谢容谢世子是一个一派风流又怜香惜玉的主儿!   而今日他打扮得成熟稳重,待同行的女孩客气又尊重,哪里像萧晏对郡主体贴入微又嘘寒问暖,甚至动手动脚了!   所以二皇子殿下顺利躺枪!   马车周围的暗卫殊死拼杀,一个接一个信号冲入云霄,阿萝几个瑟瑟发抖,因为萧晏已经不仅一次将寒冷的目光扫在她们身上了,一旦有敌人冲进来她们绝对是肉盾!   马车被人撞了一下,郡主被萧晏护在怀里不敢出声。魏均喝了一声,翻身上马,扬鞭就准备驾离马车。   侍卫们立刻化作了无形的墙壁,拦住黑衣人不再上前,只是援兵未到,众侍卫加上几个暗卫几乎挡不住黑色潮水般的敌人!   是谁派出这样精锐的人手?!   显然是养了多年的死士啊!   萧晏冲出马车,要眼看着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从车里抱出郡主,塞到魏均马上,提剑砍断了马车之间的连接,“带阿留离开!”   车厢猛地停下,两个侍女被倒了出来,那边魏均已经带着郡主扬长而去。   黑衣死士敏锐地瞧出离去的女子对于此人的重要程度,掂量之下两人飞身而去,萧晏顿时上前阻拦。   他自小有良师教导,武功底子纯正,对方虽出手狠辣却也摆脱不了他。又一个侍卫被割颈而亡,两个黑衣死士对视一眼,围攻上去,萧晏身边已经围了四人,一不留意身上就多了一道血印!   魏均去而又返,身边已经没有郡主,萧晏来不及跟他交流,刚刚疏忽之下右臂已经被划出一条不浅的口子,鲜血顺着手掌流到了剑上,随着他身姿飞跃手腕翻转,星星点点的血迹撒了出来……   魏均护在他身前,示意他上马离开,萧晏心念起伏,与魏均杀出一条路,上马离开!   计算着刚刚魏均骑出的距离,他四下观察着,果然在一处树洞里发现了躲藏着的郡主,郡主听见马蹄声整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回头看到她惦记的表哥……   郡主松了口气,然而萧晏却没有那么掉以轻心,他将郡主捞入怀里,带上马绝驰而去。   郡主周围环绕着血腥之气,她脸上挂着泪痕,然而她趴在萧晏怀里,瞧他胸前腹部没有伤,紧张地问:“你受伤了?”   “不妨事,你抓稳我!”他道。   郡主小手抓得更紧了一些,颠得七荤八素时突然惊呼:“表哥!他们又来了!表哥……”   萧晏回头略略看了一眼,郡主眼睁睁看着几个黑衣人极快地赶来,吓得语无伦次:“这些人都是谁啊!为什么冲咱们来!咱们不是路过这里吗……世子刚刚还好端端站在那里……”   她纵然身子孱弱,可是叫得几乎都破了音,声音尖细清晰,若不是她眼神不好,她定能看到三个黑衣人身形一顿!   然而就算知道追错人,死士们也不想放过一个。三人停下脚步,其中拉起了弓箭,瞄准了骑马奔驰的二人。   “表哥……表哥!弓箭!箭!”郡主叫起来,手还不停拍着萧晏。   萧晏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眯着眼睛审视前方,“阿留,屏住呼吸——”   他目视前方,耳听身后。下一刻,听到弓箭破空之声,他迅速低下身子,抱着郡主跳下马。他迅速滚落山丘,郡主还没有回神,身下一空,才意识到萧晏和她已经腾空! ☆、第 10 章   约摸有十多丈高的山崖下头是水深过人的浔河,郡主以为要和河水亲密接触了,可是萧晏拽住了山壁上的藤蔓,缓冲坠力,又借助了几处凸石,落了地。萧晏又用力推了一块巨石落入水中,带着郡主迅速躲入一处凹处,加上周围藤蔓的缠绕,这才松了一口气。   郡主双腿软得站不住,整个人挂在萧晏怀里不敢动弹。   萧晏虽然缓着气,却也听着上头的动静,直到始终没有听到有人攀岩而下的声音,他才拍了拍郡主的头,语气温柔:“吓着了?”   郡主抬头看他,眼眶里的眼泪蓦地掉了出来,呜呜咽咽哭出声。   他轻声哄着,郡主粉拳折腾在他身上,刚刚落了几拳,萧晏突然倒吸了一口气。   郡主惊得停手,站开一步,“你受伤了?哪里有伤?”   萧晏仿佛刚刚察觉到一般,兀自低头看自己的手臂——刚刚被别人斜划一剑,经过跳崖时绕住藤蔓,如今已经皮开肉绽,动几下就有新的鲜血流出来!   郡主看得触目惊心,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用脏兮兮的手捂住嘴,“你……”   萧晏将手放到身后,“没事,不疼。”   郡主抬起挂着泪珠的眼睛,眸光里闪过了万千情绪——   魏均带着她离去的时候,她瞪眼看着萧晏和人恶斗,心里发慌,连忙让魏均将自己藏起来好回去救人。   她百般娇宠长大,哪里见过这么血腥的局面,一个人躲在树洞里胡思乱想。   像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恐怕一刀就解决了吧?那也干脆,也许不会很疼。   她到了地下还能见到外祖母,她还像以前那样疼自己吧?说不定还能问问娘亲,她的父亲是谁啊?   是钟灵毓秀的贵公子还是潇洒肆意的江湖草莽?   她面对着黑漆漆的树洞,蓦地想起萧晏。   他将自己丢给魏均,斩断链接,击了马臀,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自己。他也是有人疼爱身份贵重的天之骄子,却让心腹护着自己,将生机给自己……   她身子骨孱弱,若刚刚落入水中,难保不会生一场大病,甚至有性命之忧。而萧晏右臂受伤,刚刚却还缠绕藤蔓缓冲二人坠力,藤蔓勒在伤口上的痛楚可想而知!   他伤口深可见骨,却还这般云淡风轻,安抚自己……   郡主泪水模糊了视线,掀开披风,用力扯了两下里头的干净衣服,半晌才满脸窘迫和愧疚道:“我扯不断……”   萧晏低头看她,“扯它做什么?”   “包……包扎……”郡主小声道。   萧晏闷声笑了笑,笑得太过用力还咳嗽了两声。郡主瞪他一眼,将衣服拽到他面前,“你快撕一下,我帮你包扎!”   他让她心愿如意,郡主认真地拿着那块布比划,大约是从来没有学过也几乎没有见过旁人怎么包扎,她的脸上很快就露出困惑和苦恼,秀眉紧紧蹙着,只怕一会儿就会急哭出来。   “我来。”他接过布条,随意地缠绕在臂上,一头递给郡主,“会系吗?”   郡主点点头,却将他另一头也要了过来,重新拆了。“我晓得怎么包扎了……你这样,太丑了!”   包个伤口还讲究?   萧晏不禁微笑起来。   她郑重而小心地缠过一圈又一圈,还生怕弄痛了他,时不时观察他的表情。所以郡主做完这么细致的活儿,两只胳膊都酸痛起来了!   萧晏抬手看着上头一个可爱灵巧的蝴蝶结,笑道:“阿留越发蕙质兰心了!”   城阳郡主颇为得意,拍拍身上的土道:“还是阿萝教我系的,你回头多赏她几个嫁妆!”   “阿萝有心上人了?”   郡主迟疑了一会儿,才落寞道:“不知道阿萝喜欢那人还活着吗……”   “若是活着,咱们回去就给他们办喜事,如何?”   郡主喜出望外,“我以为你会等阿萝二十五岁才成全她?”   看着她清澈如泉的眼睛,萧晏语气温柔,甚至比她想象得还要轻声细语,“又不是大事,何必让你不高兴?”   郡主得意地点了点他的胸脯,“我做好了一个荷包,回去送你!不能说不好看!”   二人说笑之间,已经有暗卫缘壁而下,背着他们上山。   两个太医自然围着萧晏切诊上药,郡主也没有闲着,她趴在几案上专注地看着楼太医清洗伤口,挑出一些藤蔓碎屑,然后再清洗,上药包扎。   楼太医还讲了一些忌讳,郡主听得比自己得病还认真,脑袋认同地点了点,楼太医有些惊讶,还是黄太医扯了扯他的袖子,才把他拽出去。   “阿留下去休息一下,我也累了,可能要睡会儿。”萧晏道。   郡主蹙了眉,但还是乖巧地答应了,“那我先不打扰你,你好好睡下!”   等郡主一走,门外暗示半天的魏均立刻进来,将一封信呈上,萧晏刚刚打开就面色大变——   “中宫小产!?”   魏均眼尖地瞅见上头的字,整个人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般浑身上下惊醒了。   萧晏紧紧攥住信纸……   最近这桩桩件件果然都脱不了干系!   漠北的肃王不远万里来到浔阳搭上庆国侯,希望借助他之力共同兵发京城,然而庆国侯谢其赢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说客甚至抬出了庆国侯先夫人,话里话外言道先夫人冯氏虽得封四品将军,而先帝的本意却是逼庆国侯交出兵权。谢氏一门为将,如今还出了一位巾帼英雄,天下称颂,功高盖主,令先帝尤为忌惮!   前庆国侯本就有致仕之心,故而谢其赢也没有被说动,直到肃王的人决意以谢容为人质相迫——   故而世子乳母真的是肃王派人所杀!   而汀香是不是白氏放出就不能得知了。   谢容的声誉和前途握在了肃王手中,谢其赢哪怕有一瞬间的迟疑,肃王也能加以利用。   偏偏在这个关头,萧晏出现了!   谢其赢立刻更加坚定了信念,也不再为谢容打点,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事之后他的儿子自然能洗白!   然而肃王恼羞成怒,想要抓庆国侯世子为质。   萧晏手臂上青筋暴起,白色纱布上顿时绷出鲜血来,他忍着怒气想着,肃王意图谋反和皇后腹中孩子有什么关联?   为何要着急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皇后生了他们兄弟二人之后多年没有动静,在众人都以为他是苏皇后最后一个孩子之后,苏皇后突然开始害喜了!   这等狼子野心不忠不义之徒,哪里顾得上什么三纲五常人情道义?   萧晏随手烧了信纸,“今日一战还剩下多少人?”   “侍卫十四人,暗卫八人,还有几个伤者。”   “你留下保护郡主,再飞鸽传书叫四十个人手过来……”   “殿下!”   “我要进京!”   他紧握拳头。   他的母亲刚刚流产还卧病在床,他父亲的江山被人觊觎危在旦夕,纵然京中有他运筹帷幄的父亲和洞察入微的兄长,他也不能远远的什么也不做!   “等等——放出风去,说死了一个侍女……那个圆脸的侍女扮做郡主留下这里,你带几个人护着郡主去找一个藏身之处,等上一段时日,我会回来与你们接应!”   萧晏动作很快,阿萝首先就被钦点帮身形较像郡主的那个侍女打扮起来,换了华衣又梳了妆,若不是不走不动,六七分像也是有的。而且郡主又不是寻常女子,容貌不轻易为外人所知。   魏均等着郡主换了寻常一点的衣服,背了瓶瓶罐罐的药还有方子,才带着郡主趁着早上送菜送肉的贩子来到离开浔阳。   萧晏换了衣服准备回京,阿萝匆匆寻来,没有说话只递来一个……绣得马马虎虎的荷包。   很容易看出,一些边角还是阿萝她们帮着缝的,但是中间的图案是什么他也看不出来。   “郡主绣了蜻蜓。”阿萝耐心地解释。   萧晏瞧了半晌总算露出些许笑容,只不过转瞬即逝,他揣进怀里,大步离去。   郡主睡了一觉,觉得马车没有起初平稳了,扬声问:“魏均,到哪儿了?”   魏均并没有回答。   郡主心里一个咯噔,从包裹里翻出匕首,犹犹豫豫地挪到车门处,人还未出去,匕首先伸出去了……她蓦地瞪大眼睛——   “二狗?!”   “你怎么在这里?!”   “魏均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还活着没有!?你倒是说话啊!”   二狗慢腾腾回头,这次倒是把脸洗得干干净净,白皙俊俏,他抿唇笑笑,“大小姐,您说了这么多,我哪里插得上话呀!”   “不过他没有死,他说他回京了!”   郡主好半天没有回神。   “你的意思是,他把我交给了你?”   “为什么?!”   “这个自作主张的……人!” ☆、第 11 章   “所以你到底也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魏均会同意把我托付给你了?”   二狗从怀里掏出一个不怎么热乎的馒头递给郡主,郡主瞥了一眼没有接,二狗笑道:“你不吃那我吃了!”   说罢他在又白又软的馒头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牙印。   郡主慢条斯理地嚼着点心。   吃饱了,她又有力气了,“你怎么找到我的?现在又带我去哪里?你师父呢?”   “一找便找到了呗!”他啃完馒头嚼草根,嘴里不清不楚地说着。   “魏均为什么会把我撇下?”   二狗笑嘻嘻地,“我怎么晓得,他又不是我家的人?”   郡主突然意识到她没办法和这个少年沟通,因为他总是这般敷衍自己……表哥安排阿思假扮自己,又让魏均带着自己找地方藏身,说明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京城?   不不不,皇舅一向治国有方,大齐太平了十多年,怎么可能说出事就出事?皇舅有简相,有苏家,有忠肝义胆的肱骨之臣,有驻扎京畿之地的护国军,期门羽林一层又一层……   皇舅母还怀着身孕,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魏均不可能没有命令就与自己分开,二狗此人说不定信不得!   他很有可能设计魏均,魏均虽然机警,但是面对这样一个狡猾的少年容易掉以轻心……所以二狗把自己掳走了!   但是他要带着自己去哪里?   自己于他而言有什么用?   他发现了她的身份?   可是一个郡主身份有什么好利用的?   郡主挪到马车里思索,如果她从二狗身边逃走,一个人在路上未必安全不说,还有可能轻易被他重新抓回去。   “二狗,我……家里有很多钱,你若把我送回去魏均那儿去,我会给你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银子!”   若他反对,就是他掳来了自己!   二狗回头亮着眼睛看她,“原来你还是一座金山!我决定了——把你带回山寨!”   山寨!?   “什么山寨?”   二狗不理她在背后咋咋呼呼叫喊,目视前方的眼里有一丝无奈,他想,若这样一个享受惯了富贵荣华的娇小姐知道了真相,可怎么接受才好?   郡主在车上过了一天半喊了累累了睡的生活,终于被二狗从车上拉下来去坐船,她迷迷糊糊地看着二狗和船家交涉,将脸埋在了帽子里。   坐上四面透风的竹筏之后,郡主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马车——换过了!   她都不知道!   所以,她一定是被掳来的!   魏均那样武功高强的人怎么栽在了二狗手里?   她愤怒地看向二狗,顺手捋了镯子就砸他。   二狗眼疾手快地接住,看着镯子是银镶脂玉的,名贵罕见,笑得眼睛都没了,“还有不想要的吗都扔给我!”   掌筏人羞涩地笑笑,“若娘子扔的多,可以扔我这里一件吗?”   郡主:“……”   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水路不过走了半个时辰,二狗就带着她上岸了。郡主低头踩着石头赌气,一时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走到自己面前。   等她抬头时,男人离自己不过三五步远。   少女穿了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衣衫,虽然谈不上锦帽貂裘,却也是锻衣绣衫。帽子遮住了她大半荣耀,仅露出了鼻子和嘴,男人瞧见她气恼撇着的嘴一下子勾起往昔的回忆……   从前那个女子也是一般爱生气,对人也颐指气使的,姿态高高在上,却从来没有大家女子的拘谨矜持,活得恣意快活,总是那般神采飞扬。   郡主扫见了男人的容貌,心下惊奇,脱了帽子仔细看去——   男人将她一整张脸收入眼底时,就已经确定了!   人人皆说她长得像晋阳长公主可是她又没有见过亲娘怎么拿来比较?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很像!   郡主大骇,连忙退后几步,上下打量着男人。他大约四十多岁,身材高挑,却穿着普通,满脸胡茬,身旁站着的人也是瞠目结舌的呆愣样子……   山上的炊烟袅袅升起,郡主心生退意,拔腿就跑。   郡主踉跄跑到水边,气喘吁吁,一脸愤恨,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胡乱地抹了抹眼角。   “我才不要相信!”她生气地想着。   男人静静看着她撒气。   晋阳公主怎么什么人都招惹?   她想着,她前两日还心平气和地想着自己父亲是贵公子还是江湖草莽呢?   这个时候认有什么用?   看他的年纪估计孙子都有了,她一点也不想去介入人家的生活!   她对着脚下的碎石又踩又踢,累了歇上一会儿复而又开始生气。   还是二狗惦记着她似乎身体不好,对男人道:“她身子弱,一路劳累,还是休息休息罢?”   男人点头。   二狗走过去,“好了大小姐,我带你去休息一下?你想洗澡也是可以的。”   郡主瞪他一眼,才道:“我身上还有一个宝贝,你若把我送到对岸去,我就给你。”   “一个镯子就够我吃穿很久了,我又不贪心!”   “你!”   二狗笑嘻嘻祭出杀手锏,“大小姐!你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你受得了?快点随我来!”   郡主愤愤地跟上他。   男人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的表情,笑了笑,“她母亲兴许是大家出身,锦衣玉食长大,不认我这个寇贼父亲倒是正常得紧!”   郡主身在敌营,也没有敢洗澡,只简单擦洗了,甚至来头发也不敢拆。   “早知如此我就跟阿萝多学几手了!”她拧着不小心浸湿的袖子。   外头有些动静,郡主警惕地坐着,只听来人叩了门,“娘子,奴家给您送些饭!”   郡主正要拒绝,腹中却应景地叫了一声,她才道:“进来吧。”   妇人打扮的妙龄女子娉婷进来,瞧向郡主脸的目光顿时怔住。她显然没有意识到大当家带回来的女孩是这般容貌,一时之间忘了进退。   郡主狐疑地看着她。   她僵硬地笑笑,将饭菜放下,上下又打量了郡主一圈,瞧她通身带着贵家气度,也没有敢怠慢,“粗茶淡饭,您别嫌弃!”   女子刚走,外头又热闹起来,一个一个环肥燕瘦的妇女用各种借口想要进来,郡主愤怒地摔了筷子,“滚——叫你们……主子!来见我!”   青云寨大当家宋云很快就斥退了那些女人,亲自又提了饭菜进来,看了看被她破坏得一片狼藉的饭菜,叫人清理了一下。   他将饭菜重新摆好,在两双筷子里挑了挑,最后摆了一副在郡主面前。   “一路上也累了,多少吃一点。若你觉得吃不惯,我明日去镇上请个厨子过来。”他道。   郡主生怕肚子叫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夹了菜。   只是郡主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虽然会用筷子,却一点也不熟练,好不容易夹起又掉了。   宋云夹了菜给她,“还想吃哪个?”   郡主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菜,忽然又抬头看他。   “我的筷子还没用。”宋云连忙解释。   郡主还是没有吃,将粥缓缓拉到自己面前,小口小口吃起来。   “我记得你母亲的闺名……有一个静字?”他开口。   郡主心里诧异,转念又想到了什么,突然觉得气恼。   晋阳公主闺名为葳,哪里有什么静字,一定是从前宋云听晋阳听岔了!   什么男人!什么父亲!   郡主很生气。   宋云自然也察觉了她不高兴,自觉心虚,摸摸鼻子道:“这么多年了,我也记得不大清楚了,你母亲当年也未告诉我很多……”   “你还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郡主不说话。   宋云自己边说边笑,“我身边……女人不少,生了一堆儿子,却没人给我生个女儿,我一直想着,我若有个女儿,我兴许能背着她爬到这青云山最高的那棵树上,给她看雏鸟破壳……”   郡主察觉自己眼眶有些湿润,立刻打住思绪,告诫自己,看什么雏鸟破壳,当她没有见过刚刚出生的小鸟?又干又瘦,毛也难看!   宋云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当下也没有恼怒,只觉得这女孩儿越发可爱,“我那里还收了许多你们女孩家穿的绫罗绸锻,明日给你做了新衣裳穿可好?”   看女孩的眼睛往自己身上瞄,他忍住笑容,“好好,去买可以了吧?”   知道你瞧不上山上的绣娘。   “二狗呢?”郡主突然开口。   宋云虽然惊喜她与自己说话,但是这个话题他一点也不喜欢,当下道:“那孩子把你骗来,我瞧着你也不喜欢他,明日我就把他赶走!”   “好!”郡主一点也不想说情。   萧晏让自己藏起来,那她就藏到这土匪窝里,反正有这样一个土匪头子,倒也没有人敢为难自己。   更重要的是,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能和话本上说地那番游历江湖,是她此生不可多得的机会!   她身体不好,皇舅好不容易许她远足,她要将没有经历过的全都经历一遍,不然回了京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郡主翻出被阿萝标记好的药丸,勉强就着茶水吃了下去,解了披风就躺下睡了。   不是她不愿意脱衣服,实在是——   都怪阿萝找的衣服太繁琐了!   …… ☆、第 12 章   青云寨的清晨嘈杂一片,郡主爬起来透过门缝朝外看,院子里竟然一排少年你推我我推你,各自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自然不认得这些宋家郎君们了!   宋云有十一个妾室,生了大大小小十二个儿子,最大的十七八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   几个少年本来还以为父亲又新纳了一位姨娘,没有想到却是亲生女儿!这让做梦都想有一个姐姐或者妹妹的宋家郎君们沸腾了,姨娘们也掂量过轻重,顿时知道这位小娘子的分量。   随即担心起她身后的生母起来!   宋大当家没有娶妻,瞧着那小娘子一身穿戴,只怕她娘亲是个富商之女,加上母凭女贵,说不定就成了主母了!   姨娘们揣揣不安的时候,宋家兄弟已经等在郡主门前了。   “都做什么呢!”宋云喝道。   宋家兄弟见了父亲如老鼠见了猫似地,连忙退后几步,讨好道:“这不,听说您接回来了妹妹,我们几个来探望一下……”   宋云踹了他一脚,“都滚滚滚,我闺女要休息!”   少年们灰头土脸回去,姨娘们听说了之后更加坐不住了,大当家都没有承认是他们的姐妹!   果然大当家有意娶那位的母亲了吗!   如此一来那女孩便是嫡出女,自己的孩子就都成了庶子了?   几人商议之后,向来得脸又管家的方姨娘带着布料去探探她的口风。   “娘子瞧瞧,这是咱们山上新得来的料子,您若有相中的,我着人去给您做衣裳!”   郡主扫了一眼就没有再瞧,她又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料子,又不是没有遇到过从前想讨好自己的后宫妃嫔?   皇舅固然专宠舅母,然而后宫里也少不了小国朝献的美貌女子,她们无法在舅母那边安排路子,就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眼前的女人估计是因为担心自己母亲当了当家夫人罢?   开什么玩笑!   晋阳公主是什么人?!状元出身的驸马说休就休了,还看得上一个小小的青云寨?   安成伯家纵然恨不得送走公主这座大佛,可是还不是三番四次派人说情,请求公主不要和离?   结果晋阳公主把和离书一撂,带着自己的人手回到公主府去逍遥自在了!   郡主暗自摩拳擦掌,异常兴奋,两条腿恨不得晃起来——   她城阳郡主终于有宅斗的机会了!   出身尊贵特殊的城阳郡主在京城听到谁家大宅院里姐姐妹妹打打闹闹、妻妾媵姬勾心斗角就抑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洪荒之力也想要一展拳脚!   于是她故意傲慢道:“我母亲给我的料子多了,我用不上这些!”   方姨娘胸腔里的心一跳,赔笑道:“是奴家疏忽了!……您的口音听着和咱们这不太一样,您和夫人是北方人?”   “嗯,我们是京城人。”   方姨娘袖子下的手攥了攥。   京城来的,保不济就非富即贵,只是……若是大家出身的小姐,怎么会和大当家有过这样的渊源?还生了一个孩子?   说不定,那位已经嫁人了!   她觉得心仿佛又活了过来,“奴家听说京城是贵人云集的地方,繁华热闹,想必传闻是真的罢?”   “自然。”   “娘子花容月貌,夫人定然也是倾城之姿,不知奴家有没有荣幸见到……”   郡主忍不住想笑,“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担心我娘亲来跟你抢这山寨夫人的名号?”   方姨娘惊慌道:“娘子误会了,奴家只是仰慕夫人……”   “我娘亲当不当这压寨夫人,我也不知道,你不如去问宋当家的?”少女浅笑着,看着温婉恭顺,其实在无形之中释放了周身不容侵犯和高不可攀的气势,给了方姨娘极大的压迫感。   方姨娘狼狈地回去,和众人抱怨,“一个女孩也这样难应付,若她母亲来到,咱们真的没有活路了!”   宋云听闻此事,连忙来安抚郡主,低伏作小赔礼道歉,郡主不以为意地说一点也不在乎。   笑话!她刚刚发现其中乐趣好吗?万一宋云吓着人家没人敢来怎么办?   看她真的没有生气,仿佛逗人玩儿乐在其中的样子,自己心情也不知不觉好起来。   他试探着问,“你母亲还好罢?”   郡主看着他,细细分辨他眼里的神态。她也摸不准这姓宋的对她娘亲的感情,不过是露水姻缘,他到底怀了什么样的心思?   只是他眼里流露出些许眷恋,让郡主有些失神。   郡主默默叹了口气,将手抬过头顶比划,“你看——”   宋云微愕。   “我娘亲的坟头草,这么高了!”   宋云豁然站起,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我害死的,”郡主漫不经心又黯然神伤,“生我而死。”   宋云的手握了拳又放下,无力地退了两步,“你母亲葬在哪里?”   郡主看着他,“你知道了也去不了。”   “哪里?”他坚持问。   “你瞧我像是什么身份的人?”郡主反问他。   宋云瞧着她的面庞,回忆起曾经那个音容笑貌神采飞扬的女子。   既然她让自己猜,固然是他能猜得到的身份,怎么也不会是寻常的官宦千金和世家贵女,所以……宋云好半晌才艰难而生涩地道:“晋……晋阳长公主?”   “是,我封号城阳,敕封郡主,姓萧,名叫萧蕤。”郡主长这么大头一次这样郑重地道出自己的名号,虽然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把她的乳名“阿留”告诉宋云。   宋云闭上了眼睛。   那年也是这般阳春三月,他走南闯北多年,因为寻找一个旧友在京中停留很久。而京中规矩太多,他每日都只能去京郊骑马练功,不想有一日遇上那个独自出行的女子。   女子面容明媚,却仿佛受了什么委屈,将马鞭当成发泄,一次次加快速度,将自己至于危险之中也不知道,还是他飞身上前,赶在马失控之前救下了她。   青青葱葱的草地上,落着他和她。   血气方刚的他与妩媚张扬的她,以天为被以地为枕,潇洒肆意,从来不在乎世俗伦常。这个女子走的时候姿态悠扬,还问了他的名字。   他后来再去等她的时候,还与她策马逍遥,把酒吟欢。   只是几天时光匆匆而过,他没有来得及说什么,那个女子就消失了。   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他及时醒了。   未想十四年后才发现,那不是梦,真的有一个女子在他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她为他生女而死?   所以才有他几乎一生无女的报应?   郡主看他一个人陷入回忆,默默抠着手指头玩儿。   除了安成伯这位前驸马,晋阳公主的男宠都陪葬了,唯宋云尚在人世,所以这是冥冥之中上天注定?   ……   萧晏跑死了两匹马,三天只休息了三个时辰,连夜潜入京城。   他翻入魏家,魏均家中没落之后,族里只剩一个自幼不良于行的堂弟。如今非常时期,故而萧晏叫醒魏坤的时候,他差点摸出匕首捅过去。   萧晏亮了身份,立刻追问京中形势。   魏坤在经商上有些天分,铺子开了京城四处,消息也打听到一些,“殿下!今日一早从宫门处递来的消息是,皇后殿下痛失未足月的幼女,一病不起!陛下也因此急火攻心陷入昏迷!”   萧晏大脑里空白了片刻,紧紧攥了被子,又问:“太子呢?”   “太子殿下彻查谋害公主一案,几日未休,宫中乱传是城阳郡主生怕真正的金枝玉叶将生,所以下手谋害……”魏坤差点咬了舌头,“小的手下的人说勋贵和世家早已经多日闭门谢客,所以摸不准是明哲保身还是暗中潜伏等待时机!”   萧晏定了定神。   禁军有没有落入肃王手里还不知道,未央宫里两个主子已经力不从心,太子萧礼身边也许也潜藏了豺狼虎豹……   只是——   他的父皇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纵然心疼妻女,也要做长远打算,若此番病倒,给肃王以可乘之机,随之的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父皇是故意的!   母后是苏家上一代培养十多年的嫡女,生来就是为了中宫之位,岂非因为失去腹中胎儿就不顾大局?   所以这一切都是放松肃王的警惕罢了!   恐怕禁军里也有父皇的人会向肃王假意投诚,然而也有人宁死不屈才可打消肃王的疑虑……   肃王是先帝贤妃的孙子,与当今为叔侄,先肃王幼时从楼梯摔落,残了腿脚,这才从小就绝了谋取储位之心。然而他生的儿子继承了他的遗愿,势必要博一博江山。   毕竟,贤妃死前还在认为他的儿子错失东宫之位是当今圣上暗中谋害!   只是先肃王父子都擅长蛰伏,多年来当今都没有掉以轻心,然而肃王还是通过行走西域的商队,积攒金银粮食,暗中招兵买马,训练几万军队,如此非同常人的心智,难道会相信父皇母后的“请君入瓮”?   肃王每年都会亲自到京城来,他是打定主意相信自己不会“暴毙”在未央宫里。一个对帝后的心思深入揣摩的人,仿佛一条毒蛇,时刻准备咬自己一口。   萧晏稍作休息片刻,才匆匆告别,飞身前往东宫…… ☆、第 13 章   京城许久没有下这样缠绵的雨了,天地间织出了一张模糊的大网,让来去之人脸上都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安成伯昨夜未睡,胸腔里的心始终没有停止剧烈的跳动,他觉得再不镇定下来,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三月天气里,凉水洗过澡的安成伯打了个哆嗦,勉勉强强镇定下来,换了一身衣裳坐在正屋中。   只待今日,今日之后,他就可以一雪多年耻辱!   陆氏一族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可是自从他娶了当朝唯一位公主之后他多年来的夙愿被一一击破……   尚公主之后他无法入仕,一等伯爵位仿佛枷锁一般套牢了他。公主飞扬跋扈,任性妄为,他不可纳妾不说,偷偷养的解语花也被毒杀鞭尸,第一个儿子也被活活溺死……皇家就这样放任不管?   公主想要和离,安成伯喜出望外,可是陆氏族里人却拼命阻止……毕竟,他们已经培养了新的一代俊才入仕,将陆氏发扬光大,也希望有一个权贵能撑腰!   撑哪门子腰?京中谁见了他能忍住嘲笑?   晋阳公主成功和离之后,一人开府,豢养男宠,夜夜笙歌,与他安成伯府的凄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成伯手上青筋暴起,重重吐了一口气。   只待今日,今日太子殿下假装病倒之后,肃王就会借机除掉他们一家三口,而顺利进京的二皇子自然也难逃一死了!   枯坐一整天的安成伯终于在天色刚刚暗下时听到了外头兵刃相拼的声音!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厮杀声直到凌晨方歇,而这场雨却不见停下。   安成伯听到了行军列队整齐划一的声音,心神定了定,准备出门迎接新帝。   大门缓缓打开,却已经有人在等他。   萧晏脸上溅了鲜血,眼神冰冷如地狱修罗,他袖子里的手描绘着荷包上的蜻蜓,唇角勾起一抹笑容,云淡风轻开口,“安成伯衣裳都穿好了?准备好上路了?”   安成伯陆明渊大骇——   两旁的期门已经迅速涌入他的家中带出他的儿子,昔日骂过郡主“跋扈”的陆英柘像破布一样被随意地摔在地上,吐出一地鲜血和污物。   雨极为冰冷,陆明渊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不会让自己死,因为他要自己看着儿子死!   这是他谋害皇后的报应!   他笑起来,笑得捧着肚子滚在地上,整个人抽搐起来……   同样在笑的还有天牢里的肃王,他可笑自己的天真,可笑自己和父亲筹谋二十几年的大业就这么毁于一旦!   他攻于揣摩萧赟夫妇的心思,却没有顾及到安于太平盛世的朝臣的心!   他们父子兢兢业业算计的皇位,从来没有人觉得属于他们。从最初就潜伏在身边的细作,到近年来投诚的郁郁不得志之臣,竟然都愿意为萧赟夫妇肝脑涂地!   脚步声临近,他浸了鲜血的眼睛也看得不大清楚了,只觉得眼前的青年身上带着光芒。   “太子?”他又笑起来,起伏的胸膛上鲜血横流。   “父皇累了,不会见你。”萧礼漫不经心地瞧着一旁的刑具。   他拿起一个精巧而单薄的刀片,在自己头发上尝试了锋利程度,转身道:“你可知,你为何与这江山无缘?”   萧礼似乎也不想听到回应,自顾自言语:“你算计成魇,怎么会懂得朝臣民心才是江山的根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可是这世上真的有士为知己者死的纯良臣子。”   “你说先肃王之弊是陛下之过,可是有没有想过先肃王在宫中仗着贤妃得宠,动辄打骂宫人?”   “兴许宫人也是存了私心,才在先肃王醉酒之后推了他一把?”   “反正失职被杀和犯错被杀,都是一个死!”   萧礼笑了笑,“你如今二十有五却没有孩子,不正是一个下人下毒暗害吗?”   肃王听得眼眦欲裂。   萧礼翻手就断了束缚住他的绳子,可是他已经无力再做出抗争了。   瘫坐在地上的青年随意地抬手抹去眼角的血渍,“咣当”一声刀片落在面前。   他一抬头,萧礼玄衣锦靴,在昏暗潮湿的地牢里没有沾染一丝污秽,依旧光鲜亮丽,荣华依旧。   仿佛在云端遥不可及。   而他却在泥里。   当日下午,肃王自尽于地牢。   今上褫夺肃王爵位,收回封地,诛庶人萧桁阖府。   安成伯府十四以上男子斩首,十四以下随女眷流放,永生永世不得回京。   连日的雨洗刷了京中的血腥之后终于放晴,久违的太阳高照,西山方向还升起一座隐约的彩虹。   萧晏探望了安然无恙的皇后,转而就收到了魏均的两封信。   一封是丢了郡主,一封是找到了郡主……   他突然觉得怀里放荷包的地方火烧火燎起来,烧得他浑身都迫切希望见到阿留!   ……   城阳郡主打量着自己的新侍女,总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侍女个头高大,人长得憨厚,皮肤麦色,有着一双黑溜溜又圆圆的眼睛,最重要的是肌肉有力,一下能抗一个汉子!   所以宋云买了几个人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看中这个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别样清流之感的豆花姑娘了!   “走!豆花!今日镇山大将军上场!”   豆花:“……”   穿了马甲就不是蟋蟀了?   这几日宋云每日早晚都要胆战心惊,因为他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比想象的还要孱弱多病,无论吃什么都要大小病来一遭!   然而郡主却十分淡定,将瓶瓶罐罐在床上一撒,小手便开始颤巍巍地挑挑拣拣……直到最后摸到一瓶:“好像是这个。”   宋云哪能依着她这样,抓了方圆数里的大夫来瞧,开的方子都差不多,又被他一个个送走。眼看郡主几天下来瘦了一圈,他急得动不动暴跳如雷。   “我想吃包子,表哥蒸的包子。”郡主喝了几天清汤寡水的米粥泪流满面。   豆花趴在桌子上也愁眉苦脸,“奴婢去帮您买几个回来?”   郡主无力地瞅她一眼,“买回来拿来玩儿?”   她哪里还敢轻易吃东西?!   表哥怎么还不回来?   到了第四日郡主竟然闻着饭菜的香味不小心跑到了别人家门口!   她脸上挂着羞赧,搓着自己的手指头,忍不住朝屋里探头探脑,想要辨认香味的来源。   这时走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   妇人步履落落大方,优雅从容,就是脸上木讷漠然,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之后才冷生生开口:“娘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郡主瞧她气度不像是普通农妇,以为她是被宋云抢来的女人,又听她语气冷淡,脸上顿时怒容浮现,兴致盎然,转身要走。   刚刚踏出两步,后面那女人叹道:“我蒸了小米糕,你拿回去吃吧。”   郡主停下步子,犹豫一会儿,看了一眼豆花,豆花却道:“我没意见。”   郡主:“……”我叫你去拿!   半路出家的侍女不懂自己的眼神怎么破?   果然还是阿萝她们最会察言观色,自己一个表情她们就能意会然后把事情办的稳稳妥妥。   她瞪她一眼,慢慢转过身,走向那女人,努力和颜悦色道:“我要买你的糕点。”   那女人扭头看她,狭长的眸子闪过复杂的神色,好半晌才道:“我瞧中你头上的簪子了。”   郡主当然不吝啬一个玉簪,立即脱下来换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糕点回去,一时高兴吃上了几块。   晚上宋云送来一匣子首饰,想起自己兄弟泪流满面就差跪下哀求了,说他媳妇无欲无求多年,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簪子,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留下它云云……他摸着鼻子讪讪道:“今日做点心的是老二的媳妇儿,脾气有些怪,那簪子可能要不回来,这是老二给你拿的,说用这么多换那一个簪子……”   郡主完全没有将一个簪子放心上,又咬了一口小米糕,“我买了她的糕点,为何还要换簪子?”   “我就是怕那簪子太贵重……”   “簪子是我以前的侍女带的,我还有好几个呢!”郡主不以为意,甚至摆在他面前给他看。   宋云看她吃得两腮鼓鼓的,笑容渐深,也不再坚持。   郡主心情愉悦,将一支簪子递给他,“你帮我问一下那位婶子,明日能不能做枣花糕?”   拿着簪子的宋云:“……”   郡主第二日老早就去等着吃枣花糕了,她坐在二当家媳妇儿房前的青石板上,耷拉着两条腿晃晃荡荡。   金氏也没有多说话,搬了柴火来就烧灶做饭,她先做了肉粥当晨食,看外头那个女孩一脸向往憧憬就盛了一碗给她。   郡主喝了人家的粥觉得身心舒畅,托着脑袋乖乖巧巧地等了一个时辰枣花糕才出锅。   “你的手真巧!这些跟我从前在宫……在家中吃的味道差不多!”郡主由衷称赞。   金氏并不接话,背对着她开始刷过洗碗。当她起身时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有了别的神色——   郡主手镯簪子玉佩摆了一个桌子,兴冲冲道:“你能每日给我做饭吃吗?”   金氏微怔。   “这些不够我那里还有!”郡主蹦下来要去拿。   “不用!”她叫住她,金氏对上她兴奋而期待的眼神有些不自在,低声道:“你每日只管来就好。”   郡主上去握住她的手,感激道:“你真是太好了!比宋当家还好!要不是你嫁人了我就请你给我当厨子!”   金氏眼皮子一跳,连忙垂下眼睛,挣脱开那滑腻腻又有些烧人的手,一个人落寞地进屋去了。   知晓她脾气有些不同寻常,郡主也没有追问,再次喜滋滋捧着好吃的回去。   奇怪的是,郡主吃了金氏做的东西没有一点不适反应,反而生龙活虎地让豆花背着上蹿下跳起来。   宋云松了一口气。 ☆、第 14 章   姨娘们可是没有放下心来,只看她们男人对小娘子的宝贝程度,就恨不得把自己儿子塞回去再重新生个闺女!   宋家郎君们正狼吞虎咽地吃着晚膳,被姨娘们嫌弃地瞪上几眼,捶胸顿足,“怎么就生了个带把的!?”   “啥?生?饭做的够熟了!”少年们嘴里不清不楚嘟囔。   姨娘:“……”   宋大郎君边吃边道:“今日妹妹怎么出来玩了?”   “听说姐姐爱吃二婶做的饭……”   “二婶给二叔做过吗?”   其他人一脸“你不要这么真相”的表情看他,宋六郎舔舔嘴角的汤汁腼腆一笑。   姨娘们眼前一亮,既然大当家娶小娘子之母已成定局,那么为了防止自己和儿子招了主母不待见,必然要抱紧小娘子的大腿啊!   就看宋云对小娘子的重视,那小娘子说话还不跟圣旨似的?   既然小娘子水土不服胃口不好却偏爱葛二娘子的手艺,她们可以去学啊!   但是……二娘子搭理过谁!?   姨娘们刚燃烧起的小宇宙瞬间就只剩下火星了!   于是她们各自揪着自己的儿子耳提面命,就差直接把自己长在他们身上时刻提醒了——务必讨了那小娘子的欢心!   “小娘子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她累了要赶快准备椅轿,渴了饿了要把吃食捧到她面前,哪怕不能亲自上手伺候人家,也要做一个体贴入微疼爱姐姐/妹妹的好兄长/弟弟!”   “她说什么都要听着,更不准说她一个字的不好!”   被逼着去做当牛做马的暖男的宋家郎君泪流满面:“……所以到底谁是亲生的?”   ……   魏均脸更黑了,找不到郡主的这些天活生生瘦了好几斤。他带着侍女暗卫太医乌压压一大帮人找到郡主的时候,忐忑地等着郡主对他失职的处置。   然而郡主始终没有发话。   他偷偷瞧上一眼:“……”   原来郡主在享受围观群众向她投来的羡慕的目光。   他们浩浩荡荡一群人,训练有素,气势十足,这土匪窝里无论男女都看傻眼了好吗!   魏均也感到与有荣焉,昂首挺胸起来。   然而帅不过一秒,他察觉到郡主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如芒在背。   他鬼使神差给了自己胆子抬头。   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在春日舒适的天气里,魏均突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   魏均任劳任怨做了一切脏活累活,就听到郡主突然“呀”了一声,然后欢快、兴奋地道:“豆花,你能扛起魏均吗?”   他一抬头陡然看到一个面无表情的高大女子上下打量着他,甚至露出嫌弃的神情,道:“不在话下!”   魏均:“……”膝盖一软。   郡主被侍女伺候着认认真真洗了个澡,整个人困得趴在床上直不起身子 ,细嫩的小腿有一下无一下地蹭着床里头的帐子,慵懒地闭着眼睛哈欠连连。   萧宴偷偷进屋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少女穿了中衣在床上滚作一团,月下荷香的被子裹住了大半身躯,藕断似的玉臂搭在床上,婴儿般粉嫩娇小的手轻捻着床帐上挂的香囊穗子……像是听到了萧宴呼吸一滞,少女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来,鹅蛋脸颊也被沐浴的蒸汽热得粉扑扑的,许是因为困着,少女眼睛还没有睁开,睫毛垂在眼睑上,打着颤儿想要门边看来。   郡主哪日没有穿着厚厚的披风,抑或把自己裹在锦被里坐在软榻上玩耍,何曾露过这样成熟香艳的样子?   萧宴怔然之后立刻沉下脸,大步过去翻开她的棉被——   郡主大吃一惊,整个人清醒了,瞧见面沉如水拉扯她被子的萧宴,叫人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微张了樱唇愣愣看着他。   萧宴抬眸看了她一眼,用被子将她从头到脚裹了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个光滑洁白的额头。   郡主眨眨眼,回过神儿,手忙脚乱地要坐起来,兴奋地道:“表哥!你回来啦!”   萧宴看她像虫子一般拱着,忍不住扶着她坐起来,掖好被子道:“以后洗完澡要将自己包好,阿罗她们呢,怎么不看着你……”   郡主打断他,“你回来了?有没有受伤?皇舅、舅母他们呢?还有大表哥,都平安无恙吧?”“一切都好。”   四个字包含了太多的事情。   郡主咬咬唇瓣,疑惑道:“我听说……舅母的身孕……”   萧宴垂下眸子复而又看向她,掩藏刚刚一闪而过的寒冷,目光温柔,轻笑:“父皇母后早有准备,你不必担心。安成伯意图加害皇嗣,哪里那么容易得手?所以母后身子还好,孩子也是平安的。”   “安成伯?”   郡主自然知道他,她一个多月前还将安成伯家的儿子踹到水里,甚至命人拦着陆家下人去救他们的主子……   论起晋阳长公主和他们的恩怨更深,晋阳长公主可是对他跋扈又苛刻,虐待过他的红颜知己,又打杀过他的长子长女!   公主与他和离后,身前身后都是容貌上佳的美少年环绕,甚至一月一小宴,一季一大宴邀请各路美男公主府吟诗作对,日子过得滋润不说,晋阳长公主还是一个没有岁月痕迹的倾国倾城的女人!   可是安成伯却因为受了晋阳多年的蹉跎,年仅二十六就生了华发,一年之中愁容多于笑容,好好的俊朗公子提前步入中年,徐郎半老,风韵不再!   再加上公主豢养男宠踩他脸面让他沦为满京城茶余饭后的笑柄,更重要的是外室出身的儿子不能继承爵位,同他一样抬不起头来……   萧宴不说,郡主却明白,安成伯对晋阳、对她、甚至对皇家有心怀仇恨,压抑了这么多年才会一朝爆发。   萧宴观她神色知道她开始内疚,当下摸了摸他的额头,“也不能全怪姑姑,公主下降,陆家虽失去一个进入朝堂的人,可是他们在听到赐婚时甚至比安成伯殿试夺魁还欢喜,毕竟爵位带来的是永久的荣华,陆家可以再培养众多后辈进入朝堂,而享有爵位的安成伯还可以给予帮忙。安成伯将其仕途夭折全部归咎于晋阳姑姑,正是说明他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他背着皇家养外室,晋阳姑姑还是为他保命,在皇祖母知道之前就处置了那些女人。可是安成伯何曾幡然醒悟?何曾有所感激?而且晋阳姑姑是和离之后才开始豢养面首,故而,安成伯今日此举,实乃他本性所为……与你、与姑姑难以牵上干系。”   郡主静默一会儿才道:“青云寨里有一个女人是被抢来的,她嫁给二当家葛林时并不情愿,哪怕葛林买给她许多绫罗绸缎,又让她住最好最大的房子,她还是对葛林冷漠,对所有人都不理睬。人说她心肠如铁,冷若冰霜,可是没有人去问她她真正想要什么……不是她所想,即使葛林把最好的摆到她面前又如何?”   “安成伯是庶子,寒窗十年,一朝扬眉吐气夺得殿试魁首,他所求的就是入仕为官,在朝中一展拳脚。公主下降难道不是毁了他多年的夙愿,将他金榜题名时的欢喜抹得一干二净?!”   郡主叹了口气,“公主再美,再温柔,岂是他所求?”   萧宴盯着她看了半晌,笑了笑才道:“未曾想阿留会考虑如此之多。”   “阿留能为安成伯考虑,怎么不为晋阳姑姑考虑?”他耐心道,“姑姑曾是经中德容兼备的才女,嫁与安成伯之后就性情大变,跋扈狠毒,而后耽于男色?”   郡主:“……”   原来她的娘亲不是天生潇洒随性、偏爱那如花似玉的美少年!   “晋阳姑姑是天之骄女,夫婿冷漠,她怎么会自降身份讨好与他?哪怕她在安成伯那里受了委屈,又怎么会告诉父皇母后还有皇祖母呢?”   “打个比方,若阿留日后的夫婿不喜欢你,对你冷漠无情,甚至一眼都不想看到你……你会怎么做?”   萧宴笑吟吟看着苦恼思考的郡主,突然一叹,“阿留从来没有受过谁的委屈,表哥怎么会让一个外人欺负你?好了好了,我不打这个比方了。”   “我会……”郡主抬头,语气坚定地道:“先跟他和离。”   她胡乱摸了摸脸颊上的碎发,“然后再找人弄死他!不然我就一辈子是他家的孀妇!皇家的脸面,岂是他说踩就踩的?!我城阳郡主的脸,岂是他说打就打的?”   他笑着点头,“不愧是阿留!”   “最后再向我亲娘看齐,养上七八个知情识趣的美少年,捏肩捶背揉腿伺候吃饭一样两个,岂不快哉?”   萧晏:“……”刚想夸你呢!   郡主脸上挂着得意,瞥他一眼,转而再仔细看他,发现他眼下乌青一片,脸上挂着倦容,想必连日来都没好好休息,“你有没有受伤?上次的伤好了吗?”   说着就撩开他的袖子要看。   萧宴自知没有管过伤口,恐怕样子不太好看,连忙躲着道:“已经好了,你乱抓说不定又抓破了……”   “既然好了,为何不让我看?”她不依,撸了袖子再接再厉。   萧宴实在不想让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还未入夏他已经觉得身体发热要出汗了,当下妥协让阿萝叫了太医来。   郡主看着他手臂上伤口又红又紫,不但没有愈合反而有些严重的样子心头紧了紧,正要劈头盖脸训他,一抬头发现他已经靠着软榻上的垫子睡着了。   楼太医上完药又阻止了黄太医叫醒二殿下的作死举动,二人蹑手蹑脚下去了。   郡主吩咐阿萝抱了被子来,亲自认真地给萧宴掖好边边角角,然后回到床上。   她本来对着床里而卧,好一会儿转过身子,看屏风外头那个青年安静地睡着,才闭上眼睛。 ☆、第 15 章   一早来打卡的宋大当家进屋看到堂中坐着的萧宴就愣住了——   他女儿房里怎么有一个男人?!   睡饱之后的萧宴一扫倦怠,整个人神清气爽明朗俊秀,青年容貌昳丽,然而身长肩宽,不失矫健阳刚,姿态尊贵自然,举止优雅天成,宋云怎么看都是一副勾人的风流样子!   但是宋大当家可是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立刻露出一个慈爱的表情,“蕤蕤,这是?”   郡主正慢条斯理地喝粥,“我表哥,姓萧,行二。”   宋云立刻绷了神,“原来是二殿下!”   萧宴笑笑,“寨主还是叫我萧二吧,您吃过早饭了吗?不如坐下一起用点?”   宋云没怎么推辞就坐下了。   察觉到他目光里的敌意,萧宴面上未变,手上仍然伺候小表妹吃饭,心中却疑惑,这大当家对自己有意见?   他的眼神越来越凶了,恨不得吃了自己……   连外头的暗卫都察觉到给自己发预警了好吗!   ……   萧宴在寨中停留两日,当做休息养伤。他突然发现,不仅宋云整天到郡主这里报到,他的儿子们也完全消停不下来,总是能以各种理由叫郡主出去玩。   郡主每次犹豫地看了她表哥一眼道:“表哥我出去看看这就回来!”   然后疯到天黑。   ……   老谋深算的宋云觉得茶太好喝了,好喝得能让他干上几壶!   一旁的萧宴放下茶杯,意味深长道:“大当家可留不住郡主一辈子。”   看他叫自己闺女“蕤蕤”,就知道阿留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小名,想到此二皇子殿下觉得刚刚的茶也没那么塞牙。   宋云眯眯眼:“殿下何意?”   他心里怎么可能不明白?   不认她,她就是晋阳长公主的女儿,萧氏的金枝玉叶,城阳郡主的荣宠与尊贵他远在江南都有所耳闻。若认了她,她母亲的风流韵事又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她自己也从天之骄女变成一个寇贼草莽的骨血!   她自己怎么能接受?宋云怎么能忍心强加给她?   萧宴见他黯了眸子,开口道:“大当家不考虑招安?”   宋云冷笑:“招安又怎样,世人皆知我还是草莽出身!”   “英雄不问出处,”萧宴默了一会儿开口,“您若接受招安,我会禀明当今给您安排容易晋升的官位,您有了在朝堂站住脚的根基,自然不会有人再提及您的出身。”   他抬眸看向宋云,“您听说了肃王之祸吧?”   “当今早在坐上东宫之位时就安插了眼线到肃王身边,这二十余年来更是没有掉以轻心。朝中隔上几年便有人暗中向肃王投诚,这些人实乃主动请缨甘愿以全家性命帮当今去留心肃王。”   “肃王也暗中拉拢其他朝臣,假意投诚是当今授意,可是抵死不从却是他们独自执意所为,试问,朝中有这样忠肝义胆的纯良之臣,您还担心什么?”   “勋贵排挤?朝臣陷害?”   “当今治国有方,自上而下人人公正勤勉,又怎么会低看您的出身?”   宋云给郡主选的院子廊下便有一簇鸢尾,蝴蝶落下又煽着翅膀飞走,蓝紫色的花瓣就迎着风摇头晃脑昏昏欲睡。他忽而叹了口气,“我不过是对自己没自信罢了。”   “我已四十又三,加上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伤痛,身子已经早不如当年。晋升最快的不外乎为军功,但是如今中原安定海晏河清,哪里有我可以挣取军功的地方?即便是有,我还怕自己上了战场就回不来呢!”   他自嘲地笑笑,“老大还没有娶媳妇儿,我还没抱孙子呢!”   萧宴手指在袖子里描摹的荷包上的花纹,又道:“若您愿意,还是有其他办法。”   “比如让您记在别的宋氏人家名下……”   宋云摆摆手,“我老宋家的祖宗好歹也当过将军,知道我认了别的爹娘,岂不是要气得天天给我托梦?”   “总之,我自是不会影响她的前途。”他静默一会儿道。   “她想必不会介意吧?”萧宴微笑着。   宋云看向他。   “她虽被我先太后和当今帝后宠爱多年,却不曾被宠坏,反而比寻常人更多了一份纯真善良。我瞧她时不时忧郁难过,却不想她是为自己的万千荣宠感到内疚不安。”他不知不觉眉眼柔和下来,含笑看着外头的鸢尾,“她连她母亲晋阳长公主豢养面首遭人不耻都没有生出埋怨之心,又怎么会记恨你这个父亲?”   “而且,您只有她一个女儿,又不会出现一碗水端不平的事情,想来她也就是嘴上不肯服软而已。”萧宴打趣。   宋云感慨万千。   城阳郡主出身宫廷,本应耳濡目染长于算计,只是却因着帝后恩爱,皇子仅有嫡出,宫中也没有其他公主,萧家对她百般疼爱,过着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反而还不如寻常官宦人家女孩心思百转精明于计。   但是他女儿这样长大的够了!   ——都是萧家的功劳!   宋云肃然起敬,突然正身,郑重朝萧宴行礼,后者立刻扶住他,“您这是……”   “蕤蕤平安长大,都是先太后、圣上、皇后以及殿下的功劳,此恩宋某无以为报,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给京城两位主子磕头谢恩,先在此谢过殿下了!”   萧宴稳稳托住他,“皇后之前没有生育过女孩,自是非常遗憾,还是郡主承欢膝下,时常为她解闷,若论恩情大可不必。郡主活泼可爱,圣上和皇后是真心喜爱她才愿意疼她。”   宋云叹道,“这是她的造化,我还是要谢您谢圣上的!”   萧宴推辞不得,只能任由他把话说完,然后这位大当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茶水有些凉了,阿萝刚刚换了新茶来,郡主就无精打采地回来了。   “怎么了?”萧宴连忙问,这女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郡主撇撇嘴也不说话。   他看向那个一直跟着郡主的高大侍女,后者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眼色,而是比郡主更加悲伤难过,嘴撇都到下巴上去了。   阿萝眼疾,拉了豆花问:“谁让郡主不高兴了?”   豆花哽咽:“镇山大将军死了。”   ???   萧宴愕然。   哪个镇山将军?他怎么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人?   “是一只蟋蟀。”阿萝不忍心二殿下不得其解。   萧宴:“……”   郡主委屈地拉着表哥的袖子,“它昨日还跟托塔李天王打了一架,今日就去了,这事实在蹊跷,表哥,你最聪明最厉害能不能帮我查查是谁害死了它?!”   豆花带着哭音:“嗯嗯!”   萧宴:“……”他想静静。   他默默扯回袖子。   “表哥你忍心镇山大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吗?”   “它还年轻还没有完成它的蟀生抱负!”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见到它死不瞑目的样子!”   “呜呜——它今晚肯定要给我托梦让我帮它找到凶手沉冤得雪!”   “表哥你当了那么久的钦差大臣怎么能在这里砸了招牌呢我都替你不甘心!”   她拉着他的衣服撒泼起来。   萧宴咽下一口老血,觉得今天不适合起床不适合见表妹!   ……   这厢宋云叫来二当家和三当家将自己女儿以及萧宴的身份说了,看着目瞪口呆的二人,摊了摊手道:“你们觉得应该怎么着吧?”   “我同意招安!”二当家率先喊起来,看二人都盯着他,他才小声嗫喏:“这不是,我媳妇儿不喜欢我这个土匪吗……我要是洗了身份,当个小官,她也是官太太了,说不定会对我好些……多说几句话……”   三当家啐道:“瞧你那奴才样!”   宋云沉声问:“你呢,老三?”   “我当然——愿意招安了!”他谄媚笑笑,“跟着当官的大哥多有面子!”   宋云踹他:“说人话!”   “我……我家那小子读书上开了个窍,寨子里那个童生已经教不了他了,”他咬咬牙,“若能有个良民身份,不给我官做也行,我不能耽误我家小子。”   他说完宋云和二当家都沉默了。   好半晌二当家葛林嘀咕:“我也想有个儿子……”   宋云和三当家:“……”   宋云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偷听完的金氏觉得血都涌上了脑袋,顿时整个人有些混沌。待有些清醒之后,她健步如飞,带着前所未有的迫切与期待,直奔郡主院子。   却郡主院子门口被拦住了,金氏也不开口,就绷着嘴杵在那儿,朝里头张望,着急得都快出汗了。   豆花出门看到她,“葛二娘,你来找小姐?”   金氏连连点头。   豆花禀明了郡主,她才得以进入,金氏胸口怦怦跳着,看到那坐在软榻上吃东西的女孩,“扑通”一声跪下来,呜咽道:“求郡主带奴婢回家!奴婢是康齐十年放过宫的御膳房宫女!”   郡主陡然一惊,手中的茶点“啪”掉在几案上。 ☆、第 16 章   萧宴挑挑眉,看向屋中央跪着这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她衣衫落魄,却浆洗得干干净净,两行清泪的脸上不仅挂着岁月的风霜还有生活的绝望,方才一进屋就端端正正行了宫中大礼。   “奴婢金氏,在宫中被赐名桐叶,祖籍临安。康齐十年,奴婢二十六岁,由御膳房放出归乡婚配。不料途径此处,遇上了青云寨的人,被掳上山,嫁给一个叫做葛林的人为妇。八年以来奴婢无时无刻不想着要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寨子巡防倒是森严,又四面环水,奴婢除非插翅才能离开!”   萧宴看了一眼郡主,给了她一个“你说过的那个女人就是这个?”的眼神。   郡主郑重点点头,转而看向金氏,“葛……桐叶,你告诉过二当家你想走吗?”   金氏苍白的脸上带着无奈,“奴婢又何止说过一次?只是那人不肯放我走,连我死也不愿意……”她声音愤恨,“这些贼寇强抢了奴婢上山,枉顾奴婢意愿,奴婢就是死也不愿意同他做夫妻!”   “你这是以死相逼,让郡主带你走了?”萧宴突然冷道。   金氏慌乱否认:“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外头一阵吵闹,宋云和葛林还有三当家急急忙忙闯进来,他倒是有些烦躁,二当家一脸黯然和落寞而三当家却连头也没有抬。   宋云开口道:“把老二媳妇儿抢上山是我等做的不对,殿下大可给我记上一过,只是……还容我问老二媳妇几句话。”   萧宴颔首。   “老二媳妇,我替二弟问你,他这么多年别的女人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有了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捧到你面前,连衣裳料子都是他省钱给你买的好的,你为何就这般铁石心肠,一点情面都不给他?”   萧宴听他开口就有意要拦着,直到他说完顿时脸色一变,暗叫不好。   果然郡主看向宋云的目光就带了陌生。   她曾经理解安成伯立志朝堂不求公主,也理解金氏完全不想要在青云寨里当二夫人,如今宋云质问金氏,岂不是与阿留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晋阳长公主和安成伯和离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满京皆知,身为内廷中人的金氏怎么会不清楚?   所以……她在故意离间郡主与宋大当家了!   当初她被掳上山少不得就是宋云的功劳,而葛林多年的低伏作小任劳任怨不可能没有打动他,所以她最恨的是宋大当家!   金氏漠然道:“哪怕奴婢身份卑微,不愿意做的事儿,岂能强求?”   无异于火上浇油!   萧宴看向金氏的目光更加冷冽,转而对宋云道:“宋寨主,此女说自己出身宫廷,恐怕其中渊源颇深,我暂时还信不得她,还请您和两位当家先回避一下,涉及内廷,我想私下审问她一番!”   当今二殿下都如此客气地同自己这样说话了,三当家恨不得替宋云答应退下,天知道他在这里都快喘不过气了!   宋云点点头离开,葛林默默看了一眼金氏才跟上。   萧晏使了眼色,立刻有人捂住金氏的嘴压下去,他回头立刻开口道:“阿留,桐叶挑拨离间,你可千万不能上当!”   郡主抬眸看向他,复而又瞥了一眼被拖下去的金氏,“我晓得。”   萧晏微怔。   她眨眨眼笑笑,“我不过是失望罢了。”   郡主善解人意乖巧懂事的样子十分惹人怜惜,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擦了擦她手上的茶点屑,才道:“阿留怎么失望了?”   “你瞧,她分明是利用安成伯对仕途求之不得,反而得来公主这样的枷锁来比喻二当家对她的好非她所愿,如此不过是为了提醒我,娘亲曾经有过一桩不如意的姻缘。”   “娘亲和离之后豢养面首,寻欢作乐,桐叶借此来让我记住宋大当家对公主并非情根深种,而是一朝露水姻缘,进而影射宋大当家对我也只是寻常的负责……”   她叹气,“她前几日就能猜出我的身份,若在此之前求了我去,我又不是不答应带走她,她却这样算计于我,岂不是让我失望?”   显然没有料到郡主想得如此深刻,萧晏默了片刻,轻声道:“今日我与宋大当家提里招安之事,看他样子十有八九是愿意答应的。毕竟这寨子里二十几户人家不能祖祖辈辈都在这山头当个土匪,缉拿的画像贴满大江南北。”   “那金氏方才来求你为她做主,想必与此有关。”   “我想着,她大约是知道了大当家同意招安,念及日后大当家做了官就再也无法报复什么,所以着急之下来这里想要在你心里埋下一个芥蒂。”   郡主突然笑了笑,“她这次是冲动了!”   萧晏见她笑容不由自主也弯了唇,“怎么说?”   “若她回去好好想想,恐怕就能知道,招安之后,宋……当家身居官位,无论高低,随便拿一条罪名,都够让他栽个跟头,毕竟御史们可没少参过我!”   “……”萧晏忍俊不禁。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你心里究竟愿不愿意承认,宋云是你父亲?”他道。   郡主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看她低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萧晏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第二日,萧晏从宋云处回来,就听到郡主院里一阵吵闹,快步上前看去——   郡主正指挥着那个不大机灵的高大侍女追着一个少年满院子上蹿下跳。   他无奈看向阿萝,阿萝从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地纸,展开来竟是一张碎了边角的通缉令。   宋云的样子栩栩如生。   阿萝忍不住道:“二狗告诉郡主,就是这样认定她和宋当家的关系的。”   萧晏:“……”怪不得阿留生气。   郡主掐了腰站在阳光下一脸愤恨,却那样灵动又富有生气,白皙的小脸如耀眼的星光一般灿烂如华。   然而魏均却没有注意到郡主散发出的光环,他看着那个“威猛雄壮”的侍女一时之间移不开眼睛。   豆花一脚踢断了一根跟她腿一般粗的小树。   魏均:“……”卧槽好帅!   ……   离开提上日程。   萧晏自是决定带着郡主前往城阳,而宋大当家则召开动员大会,鼓动众人同他一起进京接受招安。   青云寨二十几户人家百来号人,仅仅有几户没什么男丁的家里愿意招安,但是更愿意有个安身之地,过种田养鸡的清淡日子。   于是宋云拿着萧晏的信物,带着几个年长的儿子以及二十个家家户户派出的代表,跟着一位侍卫,朝京城出发。   既然金氏并没有挑拨到宋云和郡主的关系,宋云也懒得和她计较,只把她丢给葛林。   “你自己看着办!”   “若是她愿意安安分分和你过日子,你就还跟从前一样对她就行!”   “若是她一心想走……哥劝你,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放她走吧。日后你做了官,什么样的好女人没有?”   葛林垂头丧气地答应了。   出发那日,二狗倒是跟在了宋云身边,腰间还藏了什么,鼓囊囊的,鬼鬼祟祟跑到郡主的马车身边,甚至还想爬到马车里来。   阿萝冷着脸瞪他。   他一脸郑重,把怀里的东西递给她,“将这个给大小姐,此事十分紧要,你可千万不要怠慢!”   于是跳了马车飞快逃跑。   马车里很快传来郡主气急败坏的嚷嚷。   “把二狗给我抓来——让他把这个吃了!!!”郡主抓着一张宋云的通缉令怒道。   通缉令上一角还歪歪扭扭地写着,若是她思念亲爹,还可以睹物思人……   二狗跟着寨子里的童生学了几天,写得字自然不敢恭维,阿萝瞧了半天才瞧出来,郡主怎么一眼就看懂了?   萧晏笑了笑走到窗边安抚气得要拆马车的郡主,“阿留勿气,他如今跟着宋大当家,你想整治他还不容易吗?”   说罢他眨眨眼。   郡主顿时从他眼里读出狡黠的意味,她突然眼前一亮,派人去请了宋大当家过来。   宋云不明所以,看着貌美如花的亲闺女还是温柔慈爱,“蕤蕤怎么了?”   郡主眉眼含羞,娇怯怯道:“二狗说他心慕我……”   萧晏不得不为郡主点赞,天知道宋云防自己防得跟防贼似的,这下他也能坐看旁人承受宋大当家所有的敌意了哈哈哈!   宋云顿时怒从心来!   他安抚了女儿,骑着马气冲冲回到自己的队伍里。   混蛋玩意儿!   也敢肖想自己女儿!   “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宋云杀气腾腾。   众人不明所以,但是多年不见面露凶光的宋大当家,心中大骇,连忙退开几步,生怕自己遭了牵连。   正在和宋家几个郎君愉快玩耍地二狗突然后脊一凉,凭借他纵横扒手界多年的经验,本能地就想逃跑。   二狗塞嘴里几口点心,蹑手蹑脚爬到货车后头,一抬头——   宋云脸上挂着冷酷森然的笑容……   二狗:“……”   萧晏:“真是痛快!”   慢着,他上马的动作一顿,忽然回头看了一眼郡主的马车,怎么突然生出一种郁闷不快的感觉?    ☆、第 17 章   吸取了这一路上的教训,加上郡主不再折腾,萧宴一行人很快赶到城阳,时值四月,中午的日头却突然如酷夏般炎热,豆花更是怕热,在马车里恨不得脱得只剩一件里衣。   下午众人进入了城阳直奔郡主府,迎接的是曾经宫中领差的宫人戚氏。   等郡主修整之后便由戚宫人带路在府里四处走动。   郡主府并不大但是面积仍然可观,院子里假山池塘亭台阁楼一应俱全,如今将近入夏,郁郁葱葱的树木倒是遮住了大部分的暑气,让走在其中的人深感凉爽舒适。   郡主走入水中凉亭,清风徐来,温和丝滑,她上下打量,颇为满意,转头道:“有劳戚宫人费心了。”   戚宫人笑笑:“郡主喜欢,奴婢就心满意足了。”   郡主懒洋洋凭栏撒着鱼饵,忽然想起:“表哥住的哪个屋子?是刚刚咱们站在高处瞧的那处吗?”   “殿下住的便是那处。”   “我正好有事去找表哥,过去瞧瞧吧。”郡主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萧宴换了干净清爽的夏衣,似乎睡醒不久,一缕发丝还掖在衣裳里头。他慢条斯理整理了松散的领口,迎了小表妹进来玩耍。   自从上次郡主瞧他练剑练得一身是汗之后,再也没有近距离瞧过他的肌肤。   方才他整理衣襟时郡主眼疾不小心瞧见了他胸前风光,颈下锁骨微耸,线条清晰平直,窝处深浅适中,看得郡主眼角一跳。   郡主面颊不由自主有些发热,一时之间忘记要说什么了,眼睛一转瞥见桌子上的帖子,惊讶道:“已经有人要拜访咱们了?”   萧宴随手铺了垫子拉她坐下,“郡主府前两日拾掇的事情必然传了出去,一会儿我叫戚氏去敲打敲打下人。”   郡主翻着拜帖,“都是城阳的大户吧?”   “浔阳有白氏,青城有苏氏,城阳便是这上官氏了。”他倒了茶水给郡主。   郡主抿了一口,“都是女眷递了帖子,我也不好回绝,表哥你说我在这院子里开个席面,请各府太太小姐来坐坐可好?”   萧宴惊讶,又摇头笑道:“你也不长居于此,若是不耐烦见,也好打发她们。”   “怎么不长住?”郡主心道。   她怎么可能一辈子赖在舅舅舅母身边,让他们时时刻刻为自己操心?   她是公主之女,虽然姓萧,但是未入宗祠,更何况她也有自知之明。   她不能再安心坐享公主般的宠爱,应该安安分分做一个郡主,普通的宗室贵女,平日里跟夫人小姐走动来往,年节下礼尚往来……   若是长久留在城阳,正好锻炼了她自力更生的能力,而且必然要建立交际圈子,和城阳各府来往,方能在城阳过上舒畅日子。   郡主脸不红心不跳,“都说江南多是钟灵毓秀的才子,我若瞧上了郡马,难道不是久住于此?”   萧宴闻言顿时觉得心头不满,生气道:“所以你有了郡马就不要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舅舅舅母了?打算嫁在江南一辈子不回京城了?父皇母后还想要你承欢膝下给他们颐养天年呢,你却想要留在城阳?”   他不给着急地拉着他的袖子的郡主插嘴的机会,继续道:“亏得父皇母后如此疼爱你,你却是一个见色忘义之人!没良心的坏丫头!”   萧宴骂完觉得身心舒畅。   “表哥!”郡主想要吐血,忙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不想再麻烦舅舅舅母为我操心了!哪里就见色忘义了?”   “不想要他们为你操心你就应该乖乖听话,等母后生产之后回去还做你的城阳郡主,哪怕你在椒房殿里住上一辈子都可以!然后母后让你嫁给谁你就嫁给谁,什么江南才子,想都不要想!”他冷哼着。   郡主大怒,“凭什么!”   “凭你可能见色忘义把养了你十几年的舅舅舅母抛在脑后!”   郡主摔了帖子,“我见色忘义?之前是谁怜香惜玉把王七娘好好送回府的?你不是总说自己洁身自好吗?王七娘表达了一腔爱意之后你就舍不得她在半道上自生自灭了?我看你多半还惦记着,等着回京顺道接走她!”   “阿留竟然觉得我是这种人?!”萧宴反问,话音刚落他才想起这个王七娘是谁,气极反笑,方才以为郡主喜欢江南男人的郁闷一扫而空。   郡主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见他也没有反驳,更加生气,“我就知道!——我本来还想帮你物色一个才貌双全的好表嫂呢,既然你喜欢王七娘那样了,我就爱莫能助了!毕竟我要交往的都是矜持内敛的大家闺秀,谁那么肤浅大胆,追着你求你垂怜呢!”   萧宴看着气急败坏的郡主跺脚,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郡主三两下收拾了帖子,气冲冲捧着离开。   “我要天天邀请这些太太小姐来做客,从早到晚日夜笙歌,就在表哥院子外头,吵得他受不了然后向我道歉!——”城阳郡主壮志凌云。   郡主一一回了帖子,三日之后,上官氏女眷、城阳太守家的太太以及其他官宦、世家女眷,浩浩荡荡三十几口人进了郡主府。   阿萝是第一次接这样的重要任务,前前后后跟着戚宫人请教,戚宫人毕竟经验丰富,稍微指点阿萝才渐渐得心应手。   戚宫人已经给郡主讲了两天的各家女眷背景了。   然而郡主总打岔:“你说张二老爷十分疼爱这个侄女,会不会因为那是他亲生女儿?”   “上官家三太太怎么干掉原配成功上位的?”   “哎呦——姐妹共侍一夫?”   戚宫人:“……”心好累。   天气正好,郡主在池塘旁长长的回廊下设了几桌宴席,桌面上摆的是宫中才有的玲珑珍馐,让一辈子没有参加过宫宴的众太太小姐受宠若惊。   郡主的席面上坐了太守太太张氏以及上官家的掌家太太上官云氏以及上官老太太周氏。   云太太擦拭了嘴唇才笑了笑,“刚到妾身还不得其解,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水才养出郡主这般水润的人儿,不想一瞧这席面,方知宫中一切果然非同寻常。”   众夫人掩唇笑起来。   “太太客气了,若您喜欢这些吃食,城阳每日开了大门等您来用膳。”郡主笑笑。   随侍的阿萝松了口气,她倒是白担心了。想来郡主虽然任性,却也跟着皇后殿下出入过许多宴会,对这些饭桌上的客套耳濡目染,用起来也得心应手。   “不说上官太太,连妾身也想多吃几口这样美味的饭菜!”她边说边注意着自己女儿,见那个没出息的丫头塞了一大口东西到嘴里,顿时气得想想过去训她。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也瞧见了,不由得又笑起来。   张太太面颊发烫,正想向郡主请罪,郡主却颇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圆脸女孩,“我倒觉得她这般想吃就吃,爱吃多少吃多少让人羡慕极了。”   “您不怪罪这丫头就好!”张太太尴尬道。   郡主顾及她的面子,收回了目光,同大家开始聊起天气。   半下午,众人吃了茶点又坐了会儿,见郡主面有倦色,才一一回去。   是夜,上官府里的当家人走进云氏屋子里,由她伺候着换了外衣,才不紧不慢地道:“今日之事,如何了?”   云氏抿唇微笑,“咱们家素婉自然是这些个女孩中拔得头筹的,妾身瞧着郡主还是小孩子心性,倒是太守家那位小姑娘投她的眼缘,反而没看咱们素婉。”   “此事就你来费心了。我瞧郡主大约会住上些时日,你多带素婉过去走动,让素婉和郡主交好,也适当表露才情。”他叮嘱着。   “妾身知晓了。”   上官藏岭握住她的柔夷,“务必把此事放在头等地位。我上官氏的未来,若有素婉嫁入皇家,和苏家才有机会比肩!”   “只是郡主能在皇后面前提及素婉吗?说不定殿下早就已经有了二皇子妃的人选……咱们这般,会不会白费功夫?”上官云氏想起那个娇笑了大半天却一句宫中的情况也没有随口说出的少女,心里突然有些忐忑。   “无论如何都要与郡主交好,若素婉有本事,让郡主在皇后面前提上两句,若真能成事固然好,即便是不能,皇后也记住了咱们家有一位郡主的好友,江南的才女,在为宗室挑选主母的时候怎么会不考虑一二?”   “我上官氏坐拥江南腹地,富庶一方,却唯独缺少出朝入仕之人,再怎么努力,怎么赶得上承恩候府的苏氏?若素婉在京中有了地位,再提拔提拔上官氏的族人,上官氏就能在我手里振兴!”   说着他将云氏揽入怀中,低声劝导:“我也是为了咱们女儿的未来着想,娘家实力雄厚,她的地位方不可撼动。”   云氏靠在他的胸前垂目不语。   而郡主府里,城阳郡主睡醒了之后,赶到萧宴处,甩给他一张纸:“诺,我今日帮你留心的几家比较出众的女孩!其中那个上官家的嫡长女……最配得上你的身份!” ☆、第 18 章   话中人正是如今在案前神色肃然的上官素婉。   她凤眸闭而又睁,纤长细腻的玉指敲了两下桌面,原本丰满的唇瓣紧闭绷成了条线。   傍晚的夕阳透过窗洒进来,身穿霞影锦衣的少女一背光华,半晌,听她重重叹了口气。   ……   郡主三言两语描述了上官氏女的样子,冷笑道:“表哥,我劝你还是不要对王七娘那等女子念念不忘的好,毕竟皇舅母是不会你娶一个那样的皇子妃的!而且太子表哥要娶的可是苏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嫡女,你不娶个拿得出去的,我都替你丢人!”   “你仔细考虑考虑这位上官姐姐,若是想瞧一眼真人,我明日就下帖子请来给你看看!”   萧宴含笑看着她,叹了口气,“阿留真是长大了,都开始催表哥娶妻了。”   郡主怒拍桌子,“你总说得我从前爱胡作非为任性胡闹一样!我是那种人吗!”   萧宴一手托着脑袋看她不语。   郡主:“……”好气喔一点也不想保持微笑!   萧宴笑笑,“那阿留告诉我为何这么想我赶快给你找一个表嫂?”   郡主瞪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坐下来,然后语重心长地说:“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年,所以有生之年希望你们都赶快成家立业,然后生几个侄子给我拿来玩儿!”   萧宴刚想劝慰她不要灰心不要丧气结果她就放言要玩小侄子……   “而且我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若你生的长得太丑,那就别怪我不理他!”郡主横眉挑衅。   萧宴托脸托得牙疼,看她答非所问,一点也不想与她讨论这个话题,连忙赶她走。   郡主一脚踢在门上,“别求我来找你!”   魏均见郡主揉脚忍不住扭过脸笑了。   一回头郡主朝他面露凶光。   魏均:“……”   郡主若有所思,拉着豆花道:“明日我想邀请上官小姐来玩,你说让魏均表演个什么节目给大家助兴好?”   豆花脱口而出:“胸口碎大石!”   郡主立刻赞赏地点点头,总算满意豆花这次的机智。   魏均:“……”胸口好疼!   殿下救命!   ……   郡主当真给上官小姐下了帖子,而且一并邀请来的还有太守家那个能吃的张小姐。   当然,作为陪客的张小姐只用坐着吃了,郡主拉着上官素婉说笑都差直接抱着人家叫亲嫂子了!   而上官素婉却如坐针毡,整个人提心吊胆!   她是一点也不想服从组织的安排,在郡主面前刷刷好感,甚至去给郡主做表嫂好吗!   天知道她做这个傀儡一般的世家千金都快吐了……一日两餐吃什么都有讲究,连口水也不能多喝,男女夫子从早到晚轮流教导她琴棋书画仪容德行,跟着她的大丫鬟都已经疯了两个,她再嫁入皇家或者是高门,岂非从一个牢笼又进了另一个牢笼,给自己又找了一个巨大华丽的脚链戴上,日后只能过亦步亦趋的生活?   上官素婉连忙不遗余力地给自己抹黑:   “再来一碗!”   “我琴棋书画都不会!”   “我平日里熏香是为了遮掩身上的异味!”   ……   郡主愕然感慨:“上官小姐真是太真性情了!这样好的……姐妹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   上官素婉自动将“姐妹”换成“嫂子”,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到底怎么招郡主不待见,在线等!   吃瓜群众张小姐热泪盈眶,“郡主和上官姐姐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叫我好生感动!”   郡主怕冷落了她,连忙道:“我与静溪妹妹也很和眼缘呐!”   说罢她眼前一亮,“既然如此,我们三个结拜为异姓姐妹吧!”   上官素婉面露惊悚,连忙随机应变,“郡主,是这样的,年初我娘带我去讨了支签,说我这些年不能与没有血缘关系之人结拜,所以今日不能如您所愿了。”   “免得冲撞了您,给您带来祸事!”   郡主十分感动,“上官姐姐这样为我着想,我倒是无以为报。”她拉起二人的手,“我初到城阳,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手帕之交,不如你们两个住下来陪我几日?”   张小姐盯着那精致的点心双眼放光:“好啊!”   郡主的招数让上官素婉应接不暇,只能硬着头皮道:“郡主,您院子里没个长辈,我等与殿下又非亲眷,男女有别,不好留宿,若郡主挂念我们,我们两个明日再来也好。”   郡主毫不犹豫:“好啊!”   等的就是这句话!   “你拒绝了留宿,眼下不可能再拒绝明日过来同我玩耍了吧?”郡主心里得意地想。   上官素婉欲哭无泪:“……”真是防不胜防!   三人依依不舍分开。   到了马车上瞧见一直等着的嬷嬷,上官素婉恢复淑女样子,心里咬牙切齿面上不动声色:“郡主邀我明日还来。”   于是专门盯梢的嬷嬷松了口气,被拦在二门外她都着急一个下午了!   这厢郡主送走二女习惯性地朝萧宴院子里跑,走到门外她才想起昨日放的“厥词”,顿时止步不前。   好半晌她才恍然想起,“我又没说再也不来找他!”于是心安理得趾高气扬地走进去。   萧宴方才就在窗台边瞧她好一会儿也笑她好一会儿了,如今笑够了故意绷了脸,表情严肃,“沉醉”在书中。   “嗯咳。”郡主优雅从容地坐到一侧。   萧宴放下书,神色淡淡,“你怎么来了?”   “我来提醒你——你的恶名已经被上官小姐知道了,她现在打定主意不嫁给你!”   “什么恶名?”   郡主语塞,“……我怎么知道?反正她今日连连抹黑自己,为了展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甚至想跟魏均去比胸口碎大石了!”   “啧啧,远在江南的上官小姐都对你如避蛇蝎,本郡主当真对你的婚姻大事担心极了!”   萧宴若无其事地放下书本,盯着郡主看了半晌,突然灵光一动露出一个狞笑。   郡主吓得差点没有坐稳!   他挑挑眉,“若我真的娶不上妻子,我便委屈一下娶阿留好了,反正你从小任性妄为为非作歹,恶名比我还响亮,说不定更找不到娶你的人!”   郡主本能地抓重点:“谁说没人娶我了!我这就去找谢世子过来与你当面对质!”   “谢世子什么时候说过愿意娶你?”萧宴又气又笑。   “不用他说,他对本郡主的满腔情谊我也瞧得出来,毕竟……”   “毕竟在京中从来没有男子来找你玩,甚至邀请你出游!”萧宴毫不留情地真相。   郡主又羞又恼,满脸通红,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突然“哇”一声嚎啕大哭。   萧宴:“……”这个技能厉害了。   若是他知道郡主被气哭有那么难哄,死也不会与她争这个口舌啊!   他好想时光倒流求着她数落自己然后绝不还口。   只是——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哪怕郡主说话总是不经大脑,他也发自内心的高兴。   萧宴看着窗台上盆栽的斜影若有所思……   出过气撒过泼的郡主累极了,小憩了会才起来吃晚膳。   阿萝跪着给自己步菜,自己眼神飘到哪里她便夹来哪里,郡主不由得感叹阿萝善解人意蕙质兰心。   陡然想起一件事,她放下筷子,看向阿萝,直到阿萝不堪郡主直视差点想跪下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罪时,郡主意味深长地开口:“你的情郎,如今也在城阳吧?”   阿萝蓦地面颊绯红,转而煞白,“啪”一声伏在地上   “奴婢不敢!”   郡主要拉她起来,“有什么不敢的,起来回话,快点……”   “奴婢有罪,您还是让我跪着说话吧!”   “表哥都说要给你们办喜事呢,你有什么罪?我会替你给舅母开这个口的!”   阿萝一怔。   她如今十九岁,是陪伴郡主最长的大宫女,皇后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能一直陪着郡主,将来郡主出阁,她还能帮郡主料理后宅,主持中馈。   可是她不仅辜负皇后的期望,未到年龄便与旁人私下结情……   “郡主……您不怪我?”她忐忑地问。   郡主盈盈一笑,“我高兴还来不及,等你出嫁,我再把阿窕,阿思,阿衡几个都嫁出去,风风光光给你们准备十里红妆!”   阿萝不知自己脸上的泪水是为什么而流,这会儿闻言扑哧笑了:“奴婢才不要郡主拿自己的嫁妆补贴奴婢。”   郡主拉她起身坐好,“明日你叫他来让我和表哥瞧瞧!”   阿萝红着脸答应。   “你家中还有谁在,他家中还有谁在,若是都没人了,咱们在这里就可以办喜宴。”   阿萝的脸越发红了,“奴婢要下去了,您叫阿窕来服侍罢!”   郡主忍不住笑起来。   盘算二人婚嫁的时候郡主蓦然想起——   “今日表哥是不是说过要娶自己?!” ☆、第 19 章   城阳郡主继偷听帝后谈话之后人生第二次失眠,即便那日得知生父是青云寨的寇匪也只是烦恼一会儿便抛在一边了,如今她却辗转半夜,阿窕都惊动了几回,在帐子外头担心不已。   “表哥……他到底为何说出那样的话?”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在京中骄纵的恶名太响亮所以二表哥想打着“为民除害”的旗号凑合一下娶了她?   “表哥从小到大接触的女孩太少,唯一比较亲近的就是我这个表妹,所以分不清对我到底是什么情愫?”   郡主突然连连摇头,心道:“表哥哪怕在京中有游手好闲的名声,但怎么说也是皇子皇孙,上赶着嫁给他的淑女还是能从宫门口排到城门口;再说我自己,从来公主不愁嫁,我这个郡主能差到哪里去?”   郡主更加彷徨了,“所以表哥,是信口一说、还是……真心喜爱我?”   后一个可能信息量太大,郡主有些不敢深想。   “若是明天当面质问……”郡主冷哼,“表哥定然召唤太医给我瞧瞧是不是得了癔症!”   阿窕听着床上郡主翻滚的声音,第四次建议:“郡主,用不用奴婢去端碗安神汤来?”   “不用——”郡主立刻阻止,若去熬什么安神汤那表哥定然会知晓。   如此他不就知道自己因为他一句话胡思乱想辗转难眠了?   郡主机智道:“我下午多睡了会儿,这会儿还不太困。”   没错,她才不是因为想表哥才睡不着!   说罢,郡主扯开帐子故意沉着脸,“今晚之事不准说出去!”   ……   今日却只有上官素婉到郡主府打卡。   见张府派人来说昨日张小姐吃太多今日身体有些不舒服,心里懊悔极了,怎么就不学机灵点也说自己吃撑了不能来了呢!   但是这个技能自己却不一定使得来啊——毕竟她亲爹亲娘都恨不得替她来郡主面前刷好感!   上官素婉无精打采地穿过二门,眼尖地瞅见郡主身边的一个得脸的侍女在檐下和一个侍卫吩咐什么,阿萝注意到上官素婉,立刻收起脸上的羞涩,远远行了一礼。   上官素婉自是无法看清方才阿萝脸上的红晕,她只是瞧着二人站在檐下,被树叶搅乱的阳光零零碎碎地洒在二人身上,宁静美好……顿时心生一计。   郡主特地用脂粉遮住了脸上的倦色,见上官素婉走进花厅,连忙道:“上官姐姐你可来了,昨日我想你想得都没睡好!”   阿窕倒茶的动作一顿。   上官素婉只能歉疚而心疼道:“让郡主如此挂念,实在是我的不好。”   所以郡主顺着梯子爬:“好想要每天都能见到姐姐喔……”   上官素婉时刻备战,随时应对郡主的出击,闻言突然含羞带怯,红着脸绞着帕子道:“郡主,民女也要嫁人啊,怎么好日日道郡主跟前来。”   “你嫁到我二表哥就好了嘛!”郡主心道,然而她还是试探地问:“上官姐姐容貌出众才情过人,嫁到京城去不是就可以和我常常相见了?”   “再来一碗”、“不会琴棋书画”的上官素婉脸色一白,连忙颤声道:“嫁入京城?不不不……”她咬咬唇,“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郡主一愣。   随机她遏制不住自己激动地问:“姐姐的心上人是谁?”   没有这个人,上官素婉心道,就算真的有也不能告诉郡主啊!   只看郡主这心急的模样,她是在说媒的路上狂奔而去了,而且天家的脸面岂能是说不顾就不顾的?万一她真把“情郎”告诉郡主,郡主说不定就恼羞成怒拿着她的“情郎”撒气啊!   上官素婉垂下眼睛,装作害羞,实则是掩饰自己的心虚,小声道:“我也不知他的名字……但是他说……等我及笄会、会来娶我……”   郡主还以为这种情节只有话本子里有没想过眼前便出现一个实践者啊!   她昨夜的抑郁灰飞烟灭,然后拉着上官素婉问长问短,甚至连那位“做好事不留名”的江湖·情郎·侠客脸上长了几根胡须都想知晓。   上官素婉这个技能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因为她发现只要说不上来就作娇羞状就好了!   郡主八卦了一个下午,决定明天和她再约,然后又兴奋地去找表哥了——   她沉痛地告诉萧宴:“我给你物色的皇子妃心有所属。”   然而这是她第一次给人说媒却没有成功,所以郡主表示深受打击,再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帮不了你,表哥。”她神色肃然。   萧宴不知她心里所想,本来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这几日也逗够了郡主,所以开口安慰几句古道热肠的小表妹,告诉她可能要提前回京了。   “回京?”   萧宴说:“母后所怀为双生胎,太医言称孩子诞期可能会提前一个多月,所以大哥婚事提前,让大嫂早日嫁入东宫,接手后宫诸事,好让母后安心待产。”   郡主惊喜,“舅母肚子里有两个小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双生的孩子呢!”   “双生胎确实少见,但是也不是没有。”   “大表哥什么时候成亲,咱们这就出发可赶得上?”   萧宴将信递给她,“下月十九,离现在只有一月零十天了。不过咱们脚程快些,七八天便可进京。只是如今天气变热了,路上你可要辛苦一些。”   “我现在又不是从前那般娇气了,在青云寨不也好好住上了几日吗?”郡主不以为意,转而又面露愁容,“我昨日还答应了阿萝尽快成全她,眼下一回去,少说也得等到大表哥大婚之后才能办她的事,若舅母那边赶得紧,再等她坐完月子,就三四个月过去了!”   萧宴笑笑,“阿萝是小事,明日也能办了。”   “才不是!”郡主反驳,“反正我要亲自张罗,若匆忙嫁了她,她没意见我还不愿意呢!”   “好好好,你自己做主吧!”萧宴妥协。   郡主渐生歉疚,连忙回去叫了阿萝来与她说明情况,阿萝听完脖子都红了,偏偏郡主道:“你可不要着急,我一定会尽快办你的事的!”   阿窕几个也是知道的,闻言笑作一团,郡主正经地点了点她们,“你们几个也好好挑一挑自己的夫婿,想找什么样的提前跟我说好,我还能帮你们物色,只一条,不能上赶着给人家去做妾室。”   郡主最后那句话说得尤其严肃,几人不敢玩笑,郑重地答应了。   打发几人退下的时候,郡主叫住了阿萝,“我不太懂婚嫁习俗,你给我找本书来研究研究!”   阿萝狼狈而逃。   出发的时候郡主才想起自己的好姐妹,着人送了皇后赏的一支宝蓝吐翠孔雀钗和三翅莺羽珠钗分别送给了上官素婉和张静溪,并带了口信,随时欢迎她们来京城玩耍。   郡主看着二人的回礼有些难过,毕竟她实在没有闺阁好友,也相当喜欢二人啊!   所以郡主出发前一晚纠缠着萧宴想要带着二人一块进京了。   “她们与我年纪相当,和我有说不完的话!况且哪怕她们家里已经定亲,离出嫁还有一段时日,怎么就不能跟我进京玩了?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她们,你不让我带,我回去也要请舅母的懿旨叫她们两个来陪我!”   萧宴摸了摸正在撒泼的郡主的脑袋,耐心劝导:“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愿不愿意进京呢?”   上官家和张家:“愿意啊!”   萧宴:“……”   上官家在郡主派人去了之后恨不得立刻让上官素婉卷了铺盖跟着郡主走,而张家更是希望自己女儿到京里去见见世面,将来到了婆家不至于丢脸。   上官素婉:“……”我是拒绝的。   张静溪:“到郡主家去吃好吃的咯!”   故而第三天,上官素婉以“带这么多人郡主还以为我架子比她大”为缘由拒绝了一帮仆妇丫鬟的跟随,只留下一箱行李和一个丫鬟。她望着自己父母和仆从离去她长长吐了口气,不知不觉眼底有些湿润。   不只是因为初次离家心里不舍,还为了悼念她之前食之无味的十几年光华。   跟着郡主去京城也没什么不好,最起码从今日起,她可以做她自己,不再循规循矩做一个泥偶一般的大家闺秀了。   她可以像张静溪一样想吃就吃,像郡主一样想笑就笑。   她要活得自由轻松。   她是嫡长女,但是不代表她只能为家族而活着。   ……   因着多了两个人,所以车队里又加了两辆马车,一辆给侍女乘坐,一辆给上官素婉和张静溪。但是后者几乎每日都在郡主车上玩耍。   三个少女一路上笑声不断,郡主无暇顾及二表哥,让外头骑了几天马的萧宴有些烦躁。   这时郡主忽然掀开帘子叫他。   萧宴不由自主勾起了唇角,不紧不慢地掉头走到郡主一侧。   刚刚在马车里热火朝天地玩闹,郡主脸颊飞红,瞪着他道:“是不是到顺州了?你可不准去找那个王七娘!”   她目光盈盈,含嗔带怨,萧宴一瞬间失神。 ☆、第 20 章   被撩之后的萧宴觉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渐渐觉得手心发痒,花了一个下午好不容易忍住扬鞭策马跑上几圈的冲动。   到了傍晚借宿驿站,罪魁祸首·郡主忽然瞥见廊下的吃瓜青年:“世子?!”   谢容一抬头——   少女逆光而立,发髻衣襟一周都镶了金边,娇俏如瑰的脸上挂着惊喜和关切,让体验了将近二十日逃难生活的谢世子顿时热泪盈眶!   萧宴:“……”为什么每次谢世子见到郡主都跟见到亲祖宗一样?   谢世子差点就不顾男女大防抱着郡主的腿哭诉人心险恶了!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那日他带了轻伤回到家里,亲爹二话不说打了他一顿,然后关到了小黑屋里又饿了三天,才把半死不活的他放出来。   世子狼吞虎咽地吃完饭菜洗澡时不过随口问了一句,他从前的贴身丫鬟怎么不见了,又迎来了一顿暴打。   然后亲爹却亲自给他上了药,他还来不及感动,便被收走了所有的华衣锦袍,还有他收藏多年的金银玉器,甚至荷包里的几十两银子,全部被他爹拿走了!   “你明年才下场,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够你走到京城。”   “谢家的未来就这样由你这样一个人承担,老子实在不放心!”   “想当年,你祖父,还有你老子我,辛辛苦苦在战场拼杀打下家业的时候,你他娘还没出世!”   “后来朝局安稳,四海安宁,你生来就坐享世子之位,为你这个位子,为谢家都做了什么?”   “怎么上路,怎么果腹,甚至到了京城让谁接应你,给你准备书籍文卷,老子一样也不会管你!一个铜板也不会给你!”   “若你担心饿死街头丢了庆国侯府的面子,实话告诉你,老子脸皮厚一点也不怕!”   “你哪怕是爬,也要给老子到京城去!”   ……   谢容心酸地擦了一把眼泪,他连夜就被赶出了侯府,穿了下人的旧衣,怀里除了两个小厮偷偷给他塞的大饼什么也没有。   他亲爹真是考虑周到,他这般落魄样子,又没带什么信物,到了京城哪个认得他是庆国侯世子?   谢容犹不死心,觉得身边肯定潜伏的走他亲爹派来保护他的人。   然后他饿了三天又扛了三天麻袋也没有见着一个来救济自己的!   谢世子总算明白,这下庆国侯真的是冒着失去自己这个儿子的危险来锻炼他了……   可是——年轻人怎么能轻易退缩?   他可是庆国侯世子、十九岁的举人!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算什么?   谢世子立刻打起士气朝京城出发。   短短二十天,啃干粮睡草地,还曾经被恶乞追打,谢容整个人瘦了一圈,若非他在镇子上给人抄了一夜书换了些银子,还没法买一件换洗的衣裳呢。   郡主见世子落魄,可是哪里知晓他已经尽全力收拾自己了!   谢容激动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那个风流倜傥的世子了,顿时尴尬得恨不得藏起来。   “世子这是遭了贼?”郡主还关心道。   萧宴大致猜出可能是庆国侯爷的意思,然而他更是想起郡主说过谢容对她怎么怎么好,于是连忙劝了郡主进去休息,才对世子意味深长地道:“侯爷用心良苦,世子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期望。”   谢世子:“……”所以你不打算管我了?   “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大齐很容易失去的这个未来的栋梁的!”谢容心里崩溃。   但是谢世子还是一块上了路,不过为了以防庆国侯爷记恨自己影响他管教儿子,萧宴和他约定,绝不透露他的身份,只让他扮作随从一起上路。   一路压制住自己内心雀跃的上官素婉终于在马车进入京城的时候断了自己紧绷的弦,掀开一角帘子朝外头瞧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两位娇客在四月下旬的艳阳天里入住京中的郡主府,而郡主跟萧宴却是直奔宫中去了。   皇后如今已有六个月身孕,因着是双生胎,所以肚子大的如普通孕妇临产那时一般,吓得郡主都没有敢朝她怀里钻,只跪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腹部。   “怎么出门儿一趟,你这泼猴学乖了?”皇后瞧她样子哭笑不得。   郡主谦虚又腼腆,“阿留自是长大了,才不像从前那般胡闹的。”   皇后心下大吃一惊,看向自己的次子,萧宴却含笑看着自己不语。   “阿留,待会儿要向舅母说说,是不是你表哥在路上欺负你了,可不能把委屈憋在心里!”皇后摸着郡主的发髻道。   萧宴:“……”到底谁是亲生的?   城阳郡主闻言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听说你带了两个朋友来玩,怎么不领来给我瞧瞧?”   郡主装模作样地揉着皇后的腿,“今日舅母见到阿留,定要跟阿留聊上许久,若是再见她们,累着舅母这么办?”   皇后听她说这样的话欢喜不已,拍了拍她的手道:“果然女儿家都是贴心的棉袄,儿子大了却不中留,我家阿留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萧宴一口老血:“……”我走还不成?   晚上时候未央宫里几个主子一起在椒房殿里用了膳,郡主在饭桌上乖巧无比甚至自力更生,完全不用人服侍,倒叫萧帝皇后以及太子萧礼看得目瞪口呆。   唯独萧宴吃得从容自在。   三人不由得将目光朝他移去——难不成他有改造人的本领?   郡主看萧宴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怡然模样,顿时想摔掉自己的新包袱然后、狠狠甩他脸上!   然而郡主是不可能做这种拆穿自己的事情的,但是——为什么舅舅舅母和大表哥都觉得我“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   郡主悲伤地回忆过往,“难道我从前骄纵的样子真的太深入人心,所以现在大家都以为我是假阿留了?”   ……   上官素婉和张静溪在两日后接到了皇后的召见,二人在郡主府里被宫人指点的礼仪规矩才战战兢兢地跟着内侍穿过一道又一道高墙,走进那座天下女子为之神往的宫殿。   城阳郡主兴奋地在门口招手,“快来快来!”   她一手拉住一个女孩,热心地道:“舅母最没有架子了,你们不用紧张,她待会儿高兴起来赏你们东西也千万不要推辞……”   皇后怀孕以来见的外人不多,平常多是苏家那几个熟悉的面孔,陡然见到三个妙龄女孩手牵手进来,果然欢喜得不得了,连忙叫人把赏赐拿上来。   郡主一脸“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皇后感叹:“本宫还想着,这些年拘你拘得太紧,让你连个闺阁朋友都没有,没想到你这出去了三个月,交了两个朋友,还巴巴把人家带回来了。”   她瞧了瞧上官素婉,“上官氏的嫡女教养得果然出色,平日里都读什么书,喜欢玩什么?”   在皇后殿下面前抹黑自己算不算欺君呢?   上官素婉着急地想着,忽然撇见郡主抿着唇笑个不停,面颊发烫,轻声道:“四书五经都读过,平日里最爱看游记,也不玩什么。”   皇后显然也没想深问,又看向张静溪圆圆的脸蛋,后者立刻坐直身子,恭恭敬敬地道:“民女不爱看书,最喜欢跟家里的兄长比吃饭……”   “吃饭也能比?”   张静溪听着皇后温柔的声音不由自主眨眨眼睛,然后才后知后觉腼腆道:“比谁……吃得多。”   其余三人:“……”   皇后笑起来,又命人去取了几样赏赐,分给两个女孩。   三人去外头玩的时候,皇后被左右扶进内室。   她侧身靠在榻上,微微叹了口气,“阿留这孩子实在出乎本宫的意料。”   心腹宫女映夏替她掖着被子,“郡主有了玩伴,您怎么叹气了?况且两位小姐都不是那等攀附之人……”   “昨日本宫传了楼、黄两位太医来,听他们说了阿留的身体。”皇后闭目养神,“这三个月,竟叫阿留去的值了,从前咱们总是护着阿留不叫她磕着碰着,反而叫她的身体养得太娇。”   “如今阿留适应得了那外头的环境,身体反倒强健了些,再加上她什么事也不怎么放心里,人也看起来精神多了。”   映夏喜道:“这可是好事啊!”   “自然是好,但还是要防着灾病!”皇后道,“那两个丫头本宫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索性阿留喜欢,就让她们留下来陪伴郡主一些时日好了,最多不过是添几件嫁妆。至于上官家,本宫和圣上不抬举,有何为惧?”   “殿下仁善。”映夏接话,“两位小姐年近及笄,只怕是出阁也不远了,届时定是要送她们归家的。”   “阿留也快及笄了。”皇后叹道,伸出手来比划,“阿留刚刚出生时就这么大,那时本宫和母后都以为她活不成了……”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我儿也到了娶妻的年纪。”   她声音低下去,“只是,本宫眼下最担心的是宴儿……他那神色,瞧着不对啊……” ☆、第 21 章   太子妃苏筠与皇后是隔房姑侄,皇后苏氏的曾祖父和苏筠的高祖父一母同胞。作为苏家这一代嫡长女,从生来便和上官素婉一样,仪容德行都受了严苛且精心的教导,一举一动无可挑剔。   苏筠是郡主从小到大都景仰的对象。   她满地跑的时候,苏筠已经端坐在皇后身边细声细语品茶了;   她刚会写字的时候,苏筠已经捧着书卷发表自己的独到见解了;   等她磕磕绊绊背上几篇文章,苏筠已经被太子太傅作诗称赞,誉满京城,风华绝代无人能及了!   苏氏嫡长女,终于要在她十六岁时嫁入皇家,并在未来入主中宫,成为这天下的女主人了。   五月十九清晨下了一场急雨,使得这日比往常凉爽多了。   然而即便如此,萧礼仍然是一头薄汗,素日波澜不惊的面上好不容易透露出紧张的情绪,郡主看着忍不住笑弯了腰。   然而郡主总算记得如今的场合——储君告宗庙、拜帝后方可迎娶太子妇——没敢造次。   萧宴瞪向郡主,故意沉了脸,郡主反而朝他挑了挑眉毛。   郡主不是不满他现在用眼神教育自己,而是……表达她对于萧宴十几天没空理自己的不快!   “是大表哥成亲,又不是你成亲!”想到此处郡主渐渐面露凶光。   郡主哪里知道,东宫大婚,皇后如今不便过手,萧宴便被抓了壮丁为兄长娶妻操碎了心。   好在太常在年前就开始准备一应事务,他没上手多少,只是抽不开身罢了。   萧宴瞧出郡主那副想要在他身上咬一块肉的眼神,心里哭笑不得。   到了时辰萧礼着冕服乘舆而出东宫,至宫门处换乘马车,东宫官员、二皇子萧宴以及其他宗室子随行,亲迎的队伍浩浩荡荡朝承恩侯府而去。   映夏提前回来与皇后描述了那一百六十八抬嫁妆,皇后含笑想起,当年她也是这般十里红妆嫁入东宫,一转眼二十余年过去了。   萧帝与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回想起这么多年二人相互扶持相互依赖仍旧初心不变,感慨万千。   帝后坐主位由太子夫妇叩拜行礼,随后受百官朝贺,才迎入内殿,沃盥对席,行共牢合卺之礼。   命妇小姐由皇后设宴款待,皇后自是不能劳累,听了几句恭贺就被萧帝派人接走,如此与各夫人聊天的重任就交给了城阳郡主萧蕤。   宫中宴会直到半夜方歇。   郡主叫人送了上官素婉和张静溪去休息,斜靠着豆花慢慢走着。   夏夜里风极轻,郡主也不叫步辇,走路踢踢踏踏,发髻上的玉步摇叮铃作响。   萧宴远远朝她看来。   少女头一次装扮得隆重端庄,艳若桃李,偏偏还懒懒散散将大半个身子倚靠在侍女身上,走一步踢一下地面,时而露出苦恼的神色,仿佛因为找不到称脚的石块。   宫中哪里有那么多碎石?   他伸手从怀中拿出那蹩脚笨拙的荷包,轻轻一笑。   豆花只觉得眼前一黑,怀里的郡主就不见了!   她摸了摸身边的虚空,震惊不已:“……”刚刚的黑风把郡主刮走了?   然后,她看见面前黑着脸的魏均。   豆花大步上前,揪住他的领口凶狠道:“你把郡主吹哪里去了!?”   魏均:“???”   ……   金砖琉璃屋顶上,郡主紧紧攥着萧宴的衣裳没敢放开。   纵然她不按常理出牌,对于这种半夜上房的事情兴奋不已,还是消除不了内心的紧张。   萧宴扶着她坐下来,静静瞧着她没说话。   郡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奇怪,正想说什么,忽然闻见他身上浓郁的酒味,于是嫌弃地踢了他一脚,“你怎么喝这么多?”   萧宴低头看了一眼衣裳,随手拍了拍灰尘,并未回答她,只道:“听说今日是阿留替母后主持宫宴?”   郡主闻言洋洋得意,忽然又表情严肃地看着他,“我要同你说一件事,你别打岔。”   萧宴伸了个懒腰,悠闲地躺下来,“说罢!”   “你在城阳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说过娶我?”   郡主说罢都做好被嘲笑的准备了。   哪知萧宴闭着眼睛随口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郡主一愣,随即脸颊涨红,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跺脚——   所以她以为表哥好像要撩自己是错觉咯?   郡主顿时觉得委屈铺天盖地而来,一不留神就眼泪汪汪,恨恨地踢了两脚萧宴,自己差点没站稳不说,还把鞋踢飞了!   她撇着嘴看着那只鞋吃力地翻滚几下停在不远处,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雪白的亵袜,张了嘴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   萧宴飞快起身用手捂住她的嘴。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郡主眨眨眼,刚刚盈了眼眶的眼泪落在萧宴手上,如蜡烛般灼烫。   萧宴一惊,收回了手。   郡主小声抱怨:“把鞋子给我!”   萧宴默默捡了回来拍了拍土,蹲下来抬起她的脚,动作温柔地朝上拉了拉她的袜子,然后给她穿上。   郡主觉得自己闻着萧宴身上的酒味有些上头,脑袋晕晕乎乎的。   她想了想问:“你是真的想娶我吧?”   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年一如既往地温柔照顾她呢?   她有两个表哥,苏家也有一群表哥,哪个也没有萧宴陪伴她的时间最长。   太子萧礼对她虽然纵容,可是从不习惯性地挠挠她的脑袋、刮刮她的脸蛋,做出这些亲近的动作,甚至有什么危险都第一时间把她护在怀里,耐心与她讲一些道理。   萧宴闻言笑起来,但并非大笑,而是春风拂面的浅笑,郡主盯着他看。   “他的眼睛怎么这么亮?”郡主疑惑地瞧了一眼漫天的星辰,“……还是他的眼睛最亮。”   然后郡主听到他说:“阿留,我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郡主蓦然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汪水,映了皎洁的月影,映了灿烂无暇的荷花,还有一扁小舟缓缓划过,漾起一圈圈涟漪,影子乱了,月下荷花却还是那般瑰丽。   她迷茫地看向他,慢吞吞道:“你能不能……说人话?”   萧宴含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耳语:“我大概是喜欢阿留吧!”   郡主立刻清醒,抬脚就踩了他,一脸愤然。   萧宴心突然慢了半拍,眸色有些暗淡,生怕她说出“我把你当兄长你竟然对我有非分之想?”这样的话。   然而郡主又踩了他才道:“什么叫‘大概’!你还有脸说‘大概’!你对我……你摸过我的手,摸过我的脸,还动不动就抱我!你说说,你都这般毁我清誉了,就只说‘大概’!?当我无知好哄呢!”   萧宴立刻笑着又捏了捏她的脸,郡主气愤地打掉:“看看你——动手动脚还这般熟门熟道面不改色,谁知道你是拿谁练过?之前你还对王七娘表示过意思呢!”   “阿留怎么又提起王七娘了?”他哭笑不得。   哪知郡主勃然大怒:“我说了那么多,你就记住了王七娘?还说不想接回她金屋藏娇?”   萧宴:“……”女人的套路!   “阿留,”他轻轻按住撒泼的她,“从前我也以为,把你当妹妹来疼了,只是出去和你独处这几个月,让我发现把你当做妹妹远远不够,我想要用手心把你捧起来,日日见到你,和你说话,看你吃饭,看你玩,看你疯……还想要对你动手动脚。”   郡主脸红着不说话。   “我听你说要招一个江南郡马很不高兴,连着瞧庆国侯世子都觉得碍眼。”   “回京之后你虽然没有每日瞧见我,我可是每晚都翻进宫里去看你睡觉的样子,”他笑了笑,“只怕母后身边的暗卫早就回禀了她吧,毕竟我要在她眼皮子底下把阿留偷走。”   “你每天来看我睡觉?”郡主小声嗫喏,抱怨:“怎么不叫醒我?”   萧宴看她脑袋都快低到他怀里了直接揽了她腰坐下,郡主顺势环住他腰,蹭蹭他的胸口,突然抬头疑惑道:“你的衣裳怎么湿了?”   “将酒洒在身上才脱得身,毕竟我要为兄长挡酒。”他解释。   郡主嗅了嗅,“原来酒这样甜,明日我也来上一壶尝尝!”   “阿留。”   “嗯?”   “你不觉得我……”   郡主埋头在他怀里闷闷道:“只要你不去接王七娘,一切好商量。”   萧宴:“……”   听了这么多次,他终于咬牙切齿地问:“王七娘到底哪里好?你这么念念不忘?”   郡主咯咯笑起来。   她边笑边往萧宴怀里钻,萧宴捉住她,“说不说?”   郡主只看着他笑。   半晌,她才抿抿唇道:“她……该有的地方都有。”   “……”   萧宴完全不记得王七娘的身材曲线如何,只揉了揉郡主的脑袋,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阿留,我想带你四处去玩,这江山有兄长,我只要你就够了。”   郡主忍不住勾勾唇偷笑。   在萧宴以为郡主已经闻着他身上的酒香睡着的时候,郡主出声:“我还有一个问题。”   萧宴:“什么问题?”   “你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萧宴有不好的预感,“……嗯。”   “你当初为什么还把王七娘送回家?”   萧宴:“……” ☆、第 22 章   萧宴把睡熟的郡主抱回椒房偏殿时候果然看到主殿的灯还亮着,他默了片刻,脚尖移了方向,朝光源处走去。   皇后怀孕辛苦,夜里失眠是常有的事,今日睡了一会儿醒来,听到宴席散了然而郡主还没有回来,忽然就长叹了口气。   她看着自己的次子一步一步走过来。   萧宴此刻心突然很平静,跟方才告诉阿留他喜欢她时候的紧张踌躇完全不能相比。   他听见自己开口,“母后,儿子心悦阿留。”   ……萧宴从记事起就牢牢记住,他是嫡出皇子而非嫡长子,这江山天下一定会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长的。他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哪怕他无心皇位,也不能做出一切可能让他人认为他有所图谋的行为。   他很小的时候还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有次他瞧上兄长书房里的一个玩意儿想要来玩,连萧礼自己都愿意送给他,父皇母后却没有同意,为此他还忍不住躲起来偷偷委屈。   那时阿留还是一个粉面团子,都两三岁了才舍得下地跑,蹬蹬跩到自己跟前,抱着自己的腿不放。   阿留小时候不喜欢少年老成的太子,对自己亲近有加。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萧宴觉得总算有一样比得过兄长的了所以极为愿意哄着阿留玩儿。   后来……他懂得自己地位的尴尬,才意识到,自己的生命里已经缺不了阿留这样一个人了。   萧宴又重复了一遍,“儿子心悦阿留,想照顾她一辈子。”   皇后默了半晌,道:“自小,我和你父皇就教你掩藏锋芒,勿要和你兄长之间抢夺什么,哪怕是一个玉佩扳指都不行。”   “你本是幼弟,合该他让着你。”   “可是前朝兄弟相残之事流了太多的鲜血,我和你父实在是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你和礼儿的资质上倒是真的相差无几,若非生于同时,必然都是一位好君主!”   “你兄长是几位帝师教导,又被你父亲自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却不准你在上书房展现自己的上进,亦不许你参与过多朝政,到底是耽误了你……”   “外头都传你无心朝政,游手好闲……”皇后叹道,“我和你父觉得亏欠你太多,所以——是不大欢喜你跟阿留成事的。”   “阿留那个身体你也知道,若她日后子嗣艰难,你又不肯纳旁人,叫我……”皇后眼角湿润不再说下去。   萧宴跪坐在皇后面前,“我倒觉得自己比兄长轻松自在多了,若要我自己选,我的决定亦跟父皇母后的一样。”   他笑笑,“况且,为萧家开枝散叶自有兄长劳苦,我只用带着阿留四处吃喝玩乐就好。”   他提起阿留时眉目温柔,皇后是过来人岂非看不出用情多深?   为了江山她已经委屈儿子颇多,此刻怎么会狠心断了他对阿留的情分?   皇后伸手搭在了他手臂上,“晋阳闺名一个葳字,阿留名蕤,太后这是将阿留看作晋阳生命的延续。”   “虽然晋阳并非太后亲生,却也是打从一出世就养在太后身边的,跟自己身上的肉差不多。晋阳对母后颇为孝顺,做得最忤逆太后的一件事约摸就是嫁给庶人陆明渊了。太后对于晋阳豢养面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着没有为她选好夫婿的愧疚。”   “阿留刚出生时晋阳就没了,太后几乎就要随她而去。好在阿留那猫叫一般的哭声触动了太后,太后才忍痛下了决心照顾好阿留,若不然她觉得自己都无颜去面对晋阳!”   “太后在先帝时只是淑妃,却掌六宫大权,怎么会没有心智与手腕?她是可怜稚子无辜,才在后宫内斗中从不伤及孩子。”   “阿留那样小,那样弱,几个太医围在一起都束手无策,是太后抱着她,暖着她,一遍遍求上苍将她留下,才有了今日的阿留。”   皇后拭去眼泪,“……如今你这孩子愿意照顾她一辈子,我倒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了。”   “说来说去,母后不过是担心委屈了我。”他道,“我跟阿留在一起,看着她,陪她,才觉得快活,怎么是委屈了呢?”   皇后嗔了他一眼,抱怨:“果然有了媳妇不要娘,说得好像为娘陪着你就就不开心了似的。”   萧宴哭笑不得:女人怎么都这么多套路?   “阿留未入宗祀,此事倒也不难办。”皇后又道。   “您忘了已经找着阿留的生父了吗?”   皇后恍然想起那个“套马的汉子”,又发愁:“你父皇不过封了他一个小小的六品将军,郡主可是正一品!”   “眼下他不是还在剿匪吗,等他凯旋归来,再多提拔提拔他,日后也给他晋升的机会就是了。宋云疼爱阿留,在此事上必然十二分上心。”萧宴随口道。   皇后点点他的脑袋,“若晋升的机会都给了他,旁人还不说闲话?”   这般走裙带关系也太明显了!   萧宴抿唇笑起来,“儿子又不懂,您和父皇兄长多费心就是了!”   “宋阿留这个名字,听起来还行。”皇后念了念,转而看向一表人才的儿子,眨眨眼道:“我儿玉树临风,走了一趟江南必然俘获了不少女孩芳心,是阿留吃了醋,你才发觉自己心悦于她?”   萧宴:“……”还真的差不多!   他哄着自己亲娘赶快休息,脚下生风地离开主殿,在外头转了一圈又鬼使神差回到偏殿。   郡主面朝里裹着薄被睡着。   郡主睡觉不大老实,一只圆润的小脚从被子里偷偷踢出来……萧宴笑容渐深,扯了被子给她盖好。   郡主忽然坐起来抱住他腰。   萧宴来不及震惊她此刻动作的敏捷,就听她软软的声音道:“方才我洗了澡就睡不着了,一直等着你来。”   他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萧宴摸了摸她的脑袋,“今日你也累了,赶快睡吧!”   “舅母都说了什么?”郡主抬头,下巴抵在萧宴的腰间。   萧宴笑笑,“没说什么。”   “舅母不生气?”她踌躇道。   “知道我们两情相悦,她高兴还来不及。”   郡主“扑哧”一笑,推开他滚到床上,瞪着他道:“谁跟你两情相悦?万一我像晋阳长公主一般,喜欢越多越好的美少年怎么办?你再看看宋……将军,他也是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呢。”   萧宴面无表情,“我见一个打一个,打死为止。”   “可是错在我啊!”郡主不死心。   萧宴坐在床边,看她强忍住笑,叹了口气,“我又舍不得打你。最多……骂骂你。”   郡主这才笑起来,萧宴又捂住她嘴。   “你前些日子还说我嫁不出去呢!说我恶名在外,没人娶!”   “你还一副做好事的样子说笑要娶了我凑合!”   “……但是我才是为民除害的那个人好吗!”   郡主喋喋不休地翻旧账。   萧宴哭笑不得。   然后他肃然道:“你不是还说我喜欢王七娘那种女子吗?”   “不是还一副谢世子对你好非你不娶的样子吗?”   “你还想把上官小姐介绍给我!”   “……”   但是萧宴很快知道自己做错了。   并且在郡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中做了一个践行一生的决定——   绝对不在女人向他算旧账时做出一切反抗。   总之低头认错就是了!   ……   太子大婚后很快监国而太子妃苏筠也接手了后宫诸事。   萧帝陪着皇后待产,唯独萧宴带着郡主除了玩还是玩。   宋云在六月中凯旋而归,兴冲冲带着几包礼物扛进郡主府里。   此时,郡主和萧宴正坐在那藤蔓下的长榻上。   郡主慵懒地靠在萧宴腿上,后者一心二用,一边给她喂食一边给她念书。   宋云远远沉默了,后头还跟着热心·单身狗·包袱手宋家几位郎君。   郡主听到了什么地方,忽然睁开眼睛,一脸愤然地去抓萧宴。   萧宴举起手里的书板着脸说教。   郡主气得从榻上爬起来,然后手脚并用地打萧宴,后者任她作为还要护着她不让她摔倒。   宋云不知怎么心情顺畅一些,快步走过去。   “你为什么不念那页?为什么跳过去?”   萧宴道:“你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不能看!”   “不行——不就是两个人脱了衣裳的事吗!我就要看!给我!我自己看!”郡主哇哇叫。   宋云:“……”   宋家郎君们:“……”我们也想看!   郡主忽然瞥见宋云几人,连跑带跳走到宋云面前,“宋……若是你帮我从他手里抢到那本书……我就……叫你……”   宋云眼前一亮,天知道他等女儿一句“亲爹”等了多久,此刻也不管书里有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立马转头看着自己儿子们郑重叮嘱:“一定要把书给老子抢回来!”   上吧!儿子们!   六个青年和少年眼里泛着绿幽幽的光芒。   萧宴:“……”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基本结束了(^?^*)下章是短短的番外 ☆、第 23 章   比太医预测得要早,苏皇后在六月中就发动了。皇后时年三十六,又生双胎,太医院里几位及金科能手排排跪在屏风外头半刻也不敢掉以轻心。   皇后终于在丑时过半产下一女一男两婴。   萧帝当场就大撒赏银,阖宫同乐,然后抱着闺女在屏风外头与皇后描述公主的貌美可爱。   连萧礼和萧宴都张望自己的亲妹子长什么样。   郡主看着苏筠怀里的三皇子,突然咧嘴一笑:“瞧,你两个兄长都不喜欢你……以后就跟着表姐我混怎么样呀?”   以她被当做“金枝玉叶”“专宠”十几年的经验来看,帝后必定会忽视所有人然后把公主当成心头肉来疼!   公主即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叱咤未央,雄霸大齐!   郡主甚至兴奋地想,公主表妹一定能从自己手里接过“骄纵任性”的马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后彻底洗白她自己——众人只能感叹为什么郡主这样“乖巧懂事善解人意”自己却不懂知足?   公主果然深受宠爱,出生当日就有了小名阮阮,萧晏也沾了光分封,而三皇子到了满月还只有一个不伦不类的简单称呼:“三儿。”   三皇子哇哇大哭:“……”你们这样会失去本皇子的!   ……   满月宴席之上,苏家小姐们围着郡主聊天,话题总是有意无意转到秦王萧宴上去,敏感慧眼的郡主怎么瞧不出她们的意图?   书本网出来的千金说话简直绕了九曲十八弯,郡主支着脖子听了许久,很想替她们总结:“秦王殿下喜欢什么书?”   “秦王殿下喜欢谁的字?”   “秦王殿下喜欢谁的画?”   “秦王殿下喜欢什么乐器?”   “秦王殿下喜欢品什么茶?”   ……   然后郡主心中惊讶:“难道你们不该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你们这般含蓄叫我想帮你们都难啊!”   “你们到底是想和他儿女情长还是吟诗作对?”   她突然愤怒地想要拍案而起:“你们是在影射我不通文墨才疏学浅吗!”   ……郡主面无表情送走她们,上官素婉见状终于忍不住笑得趴在石桌上。   张静溪吃着点心:“……”刚刚发生了什么?   郡主站起来去找萧宴,满脸都是他“负心薄幸”、“始乱终弃”的表情,萧宴心中不安,立刻保证:“我真的不会去找王七娘!”   郡主:“……”   于是萧宴被狠狠踩了一脚,听郡主怒道:“你就知道王七娘!在我爹爹面前的保证都是假的吗!说好的给我念一辈子的话本呢!说好的心里只想着我一人呢!”   萧宴低声哄道:“我说过的当然是真的啊!阿留你不相信我让我好生失望啊!”   郡主抬头看他,见他有些沮丧,才慢吞吞道:“今天苏家表姐们妹们向我打听你……”她踢了踢脚下的台阶,“想和你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萧宴伸手就将她抱到台阶上与自己平视,笑了笑道:“阿留吃醋了?”   郡主哼哼:“所以我打算去找谢世子聊一聊人生。”   “不准去。”萧宴牙疼道。   “我去找宋简。”   “不准去!”萧宴顿顿,“……宋简是谁?”   郡主哈哈一笑,“二狗,爹爹的干儿子。”   ……   树叶落了又生,冬去春来,帝后搬去甘泉宫休闲自在的时候,萧宴带着郡主也连夜出了京城,太子萧礼面无表情地听完旁人回禀郡主府和□□已经人去楼空,半晌才无奈笑出来。   然而他是不会放过那个怕被抓壮丁的胞弟的!   萧礼大笔一挥,于是一封调查地方官员的手谕到了萧宴手里。   彼时郡主正在兴奋而激动地创作话本,丝毫没有注意萧宴备受冷落地幽怨眼神。   萧宴抽了她笔“啪”一声扔在桌子上,看着郡主渐渐露出愠色,冷着脸没有说话。   见他真的生气了,郡主愠色渐褪,面露怯色,缓缓低下头去,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偷偷打量萧宴的神情。   郡主想了想,爬到萧宴面前,凑上去在他脸上蜻蜓点水亲了一下,笑嘻嘻道:“我可以继续写了吧?”   萧宴:“……亲一下写一个字。”   郡主脸色大变,大叫:“你耍赖!”忽然又觉得自己刚刚白白牺牲了,“赔我!”   然后郡主很快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因为萧宴已经按着自己要动手动脚了——   他看着郡主如临大敌面色红窘,笑得两肩颤个不停,“阿留,我不是,告诉过你,我要陪着你一辈子,还想对你动手动脚……现在我还想动口。”   他与她靠得极近,呼吸相触,郡主发烫的面颊痒起来……   “主子,有太子殿下的信!”   萧宴一眼飞刀甩向屋外的魏均——   “豆花昨天怎么没有打死他?”   郡主猫在萧宴怀里吃吃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缺点和bug很多,哈哈哈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